李萃羣按了下桌面的響鈴,“馮科長,要法租界中央巡捕房三巡副巡長魯玖翻的檔案。”
蓋因爲重慶分子以及紅黨慣會躲在租界,尤其是躲在法租界,利用租界的特殊環境從事抗日活動,而巡捕房作爲租界內除了萬國商團外最強大的暴力機關,承擔了查緝、捕拿、戮殺等職責。
在很多情況下,七十六號想要在法租界行動、查勘、抓人,都需要租界巡捕房的允許和配合。
故而,七十六號對於法租界各大巡捕房的中高層人員格外關注。
上到金克木、程千帆這等各巡捕房的一把手、二把手,下到魯玖翻這樣的各巡巡長、副巡長,乃至是一些手握一定權力的巡官,這些人都在七十六號有其專司檔案。
很快,馮蠻敲門而入。
“主任。”一身裁剪得體的小西裝,很好的展現了馮蠻那姣好的身材,她款款走來,將一份檔案袋遞給李萃羣后離開。
董正國微微皺眉,他方纔忽而注意到蘇晨德看向妻子的背影的目光似乎比並不正常,或者,更加形象地說是充滿侵略性。
蘇晨德這種目光令董正國心中不舒服,不過,他也知道妻子長相美貌,可謂是尤物,沒有男人會不動心,蘇晨德的這種目光雖然令人不喜,卻也正常。
蘇晨德是他的老長官,特別是在他當初身陷特工總部期間,妻子多承蘇長官照顧,那種時候蘇長官都沒有做出趁人之危、霸佔下屬妻子的事情,其人品格高潔可見一斑。
故而,董正國雖然心中不太舒服,倒也並沒有真的對蘇晨德不滿,相反心中未嘗沒有有如此出色妻子的略略自得之感。
……
李萃羣將手中的檔案袋隨手交給了董正國。
他對於這位中統原來的王牌特工‘大副’的能力,還是非常欣賞的。
“魯玖翻,吳縣盛澤人士,家中排行老三,民國十三年入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爲三等華籍巡捕……”
“這人行三?”蘇晨德微微皺眉,“我記得他手下人稱呼他爲‘九哥’。”
“確實如此。”董正國點點頭,他明白蘇晨德爲何會發問,不禁思忖說道,“至於說爲什麼魯玖翻排行老三,卻被人稱九哥,屬下猜測,這應該和他的名字有些關聯吧。”
董正國繼續讀魯玖翻的檔案,最後他搖了搖頭,“主任,從卷宗中並無體現出魯玖翻族中兄弟情況,此人並非重點關注對象,對其人的情報暫並未有更深入掌握。”
“兩個問題。”陳明初想了想說道,“其一,中央巡捕房爲何會派三隊人馬到梵三渡路?這不合常理。”
“其二,既然能夠被委派帶隊行動,這個魯拾翻應該也是頗受樑遇春重視的,這樣一個受到樑遇春重視的巡官,爲何沒有能夠及時進入到我們的視線?”陳明初皺眉說道,“這是情報部門的失職。”
李萃羣看向胡四水,“四水,派人去打聽一下,中央巡捕房二巡是不是有一個叫魯拾翻的巡官?”
“是。”
看得胡四水領命出去,李萃羣搖搖頭,冷笑一聲,“竟然有三路人馬都自稱是我那位學弟的人,倒是有趣。”
他看向衆人,“魯玖翻沒有問題,現在來看,康學峰以及魯拾翻,這兩人中必然有一個人是有問題的。”
此時此刻,他注意到蘇晨德似乎若有所思。
“美一兄,可是有什麼發現?”
“魯拾翻是不是有問題,暫未可知,那個康學峰有些古怪。”蘇晨德沉吟說道。
“說來聽聽。”李萃羣高興說道。
蘇晨德紅黨出身,後來投靠國府後,查勘搜捕紅黨非常有一套,現在蘇晨德成爲七十六號的一員,其人在捕拿重慶分子之事上也是極有建樹的。
“程千帆人的行事頗張揚,這不假。”蘇晨德思忖說道,“但是,根據四水兄弟所講,這康學峰卻有些囂張過頭了。”
他看着李萃羣,“程千帆這個人對日本人還是非常親近的,他的人知道我們在搜捕重慶分子,我們也並沒禁止巡捕進入梵三渡路搜捕‘血蝙蝠’……”
“而且,李兄是程千帆的學長,交情莫逆,而我方與中央巡捕房之間實際上並無什麼過節。”停頓一下,蘇晨德說道,“所以,這個康學峰實際上並不應該與我方發生衝突。”
“我同意蘇廳長的看法。”萬三良開口說道,“現在想來,這人應該非常可疑,很像是打着程千帆的旗號,以茲混入梵三渡路的。”
“查一查這個康學峰。”李萃羣微微頷首,下令說道。
說着,他忽而心中一動,“問一下,分別是何人何時何地何種情況下碰到康學峰與魯拾翻的,有沒有人同時或者是在時間很接近的情況下先後碰到這兩人。”
“是。”有特工領命離開。
“主任這是懷疑康學峰與魯拾翻是同一人?”董正國驚呼出聲。
然後他略一思索,頻頻點頭,說道,“有道理,按理說程千帆也應該是隻派一路人馬去梵三渡路,所以,這康學峰以及魯拾翻兩路人馬,應該都有問題,而倘若是軍統上海區派人假扮程千帆的手下的話,不應該同時派兩路人馬……”
“這個容易,查一查就知道了。”李萃羣微微頷首,“陰謀詭計之所以叫陰謀詭計,是因爲見不得光,一旦見光,很快便什麼都一目瞭然。”
他看向董正國,“那個席冠丕開口沒?還有那個女的。”
“屬下安排人審着呢,估摸着應該很快便會來彙報了。”董正國說道。
“去問一下。”李萃羣說道,“這兩個人身上應該會有重要的線索。”
“明白。”
……
善鍾路。
“程兄,太好了。”陳功書用力握住程續源的雙手,“你能夠脫險,真乃吉人天相,太好了。”
“續源要感謝區座派行動二大隊的兄弟去搭救。”程續源感嘆說道,“若無區座,我這次恐怕是要栽了。”
說着,程續源向陳功書拱手,就要鞠躬道謝。
“欸,我等黨內同志,同心戮力爲黨國,本就是一體,此乃份內之事。”陳功書說道,他表情嚴肅,“程兄懷疑萬三良有問題,可有證據?”
程續源驚訝的看着陳功書,事情到了這般地步,陳功書竟然還不相信萬三良出問題了,這令程續源覺得有些荒唐。
“區座,無論是昨日與萬三良約好在靜安寺路光明咖啡館見面,還是與萬三良約定與其在勞勃生路起司咖啡館見面,都乃絕密,同時知道這兩次秘密接頭的只有萬三良本人。”他看着陳功書,表情嚴肅說道,“七十六號連續兩次設伏,這其中必然有問題,問題定然出在萬三良的身上。” 聽得程續源言之鑿鑿說知道此兩次秘密接頭的只有萬三良,陳功書面色上有些發冷,他有心挖苦說‘尊夫人也是知情者’,對於程續源做事幾乎從未隱瞞於桂倩的做法,陳功書是頗爲不滿的。
不過,陳功書的話到了嘴邊終究還是嚥下去了,此事頗爲詭秘,不弄清楚他是難以安心的,故而此時他不想再節外生枝與程續源爭吵。
當然,此事他早已暗中記下,待告一段落後,他必然要在戴春風面前告程續源以及桂倩一狀。
此外,相比較挖苦程續源,陳功書機敏的捕捉到了程續源話語中所蘊含的細節,這個細節令他極爲關注,“程兄說昨日與萬三良在靜安寺路光明咖啡館的會面,也有七十六號設伏?”
“正是。”程續源點點頭。
“確切?”陳功書盯着程續源的雙眸看。
“確切。”程續源點了點頭,他自是機敏狡猾之人,即刻便也明白陳功書此話所關注之處:
陳功書這是對他的情報來源感興趣了。
程續源心中苦笑,他也不知道此情報的確切來源,是妻子桂倩告訴她昨日在光明咖啡館的秘密接頭也處於敵人陷阱之內。
程續源當時大爲驚訝,他立刻意識到妻子竟然掌握了一個他所不知道的情報來源。
兩人深陷水潭避難之時,程續源隱蔽的詢問妻子關於該情報來源的事情,桂倩搖頭不語,程續源便明白了,沒有再問。
現在,陳功書也敏銳的注意到了這個細節,程續源更不能令陳功書知曉桂倩有秘密情報渠道之事。
他選擇了沉默,他知道自己的沉默會令陳功書產生誤會,誤會他有一個不爲陳功書這個上海區區座所掌握的秘密情報渠道,這會令兩人之間產生更大的裂痕和不信任,但是,程續源別無選擇。
他畢竟是上海區的書記,按理說,他是有資格擁有獨屬情報渠道的,故而,即便是陳功書對此很不滿,也拿他沒有辦法。
倘若陳功書知道此秘密情報渠道掌握在桂倩手中,以陳功書之資歷和強勢性格,桂倩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果不其然,正如程續源所預料的那般,他的沉默,令陳功書誤以爲他掌握了一個獨立情報來源。
因這個發現,陳功書看向程續源的目光都多了幾分莫名之意。
……
“區座,我還是堅持我的判斷。”程續源正色說道,“萬三良絕對有問題,我堅決認爲這個人已經投敵叛變了。”
陳功書皺眉。
他還是不太相信萬三良投敵叛變了,要知道萬三良此前剛在制裁漢奸程海濤的行動中立下大功勞。
此行動也令陳功書在重慶那邊很是爭得了面子。
“區座,我現在成功脫險,萬三良那邊請知已經暴露其漢奸行徑,他一定會對行動四大隊動手的。”程續源表情急切說道。
“來人。”陳功書也是臉色一變,他沉聲說道。
一名區本部交通站的特工進來。
“蔣飛淇,你即刻帶兩個弟兄去行動四大隊駐地,看看能不能聯繫到他們。”陳功書吩咐說道,他看了程續源一眼,最終還是選擇了安全第一,隨即叮囑說道,“切記,一定要注意安全,行動四大隊可能出事了。”
……
“主任,席冠丕招了。”董正國急匆匆回來彙報。
“招了什麼?”李萃羣大喜,問道。
“席冠丕招供他是圖和林的人。”董正國說道,“他還指認了那個女人,女人名叫姜豔鳳,同樣也是圖和林的手下。”
“圖和林的人?”李萃羣驚訝不已,“竟然不是軍統的人?”
“他們是這樣招供的。”董正國說道,“屬下也是萬般不信的,只不過,看起來似乎不像是撒謊。”
“圖和林的人爲何要假扮程續源?”蘇晨德在一旁問了句。
“按照席冠丕的招供,他們是收到了圖和林派人送來的密信,令他們假扮一個叫程續源的男人。”董正國說道。
“這麼說,他們不承認自己是軍統?”萬三良立刻問道。
“不承認。”董正國說道,“現在的問題是,這兩人應該不像是在狡辯,根據我的觀察,這兩人還真的可能和軍統無關,是他們的頭領圖和林下了命令。”
“圖和林。”李萃羣思忖着,這個圖和林乃江洋大盜,蓋因爲沒長眼睛搶劫搶到了自己那位學弟的身上,然後便被‘小程總’帶隊圍剿,最終大部被殲滅,只有圖和林隻身逃離。
咦——
李萃羣忽而心中一動,眉頭也皺起來了:
魯玖翻乃程千帆的親信手下。
康學峰以及那個勞什子的魯拾翻也是程千帆的中央巡捕房派去梵三渡路抓捕‘血蝙蝠’的。
現在,這個從被抓的‘假冒程續源’之人的嘴巴里竟然又掏出了‘圖和林’這個名字。
而這個圖和林,乃是因爲劫了程千帆的貨,最終被程千帆剿滅的只剩下孤家寡人的江洋大盜漏網魚。
這些雜亂無章的線索,這些駁雜的線頭,這麼捋一捋,竟然都能和自己那位忙碌的學弟同時都有些牽扯。
而再往前,昨日程續源沒有赴光明咖啡館的約,也有查到當時程千帆正帶着他那位義妹在大光明戲院看電影。
如此,越想越會覺得心驚。
自己這位學弟,到底在這些事件中起到什麼作用,亦或是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純粹只是意外?程千帆的數次出現純屬意外?只是適逢其會?
還是說自己這位學弟果然有些不爲人知的秘密?
自己這位學弟啊,簡直是無處不在的學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