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村兵太郎也是略有些尷尬。
作爲帝國的高級外交官員,他自詡清貴,素來是看不慣那些蠅營狗苟事情的。
在總領事館乃至是國內外務省的一些會議上,也曾義憤填膺的抨擊帝國內部的一些不良風氣,方纔實屬禿嚕嘴了。
“老師。”程千帆滿腹幽怨,“學生刻意巴結三本課長,那也是爲了執行巖井閣下的指示啊。”
今村兵太郎便冷哼一聲。
“巖井閣下讓我儘可能在特高課穩固地位,最重要的是保持三本課長對我的信任。”程千帆繼續說道,“三本課長性好黃白之物,學生愚鈍,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辦法,只能投其所好。”
“此終究爲小道。”今村兵太郎又冷哼一聲,不過,他面色終於緩和一些了,“也罷,健太郎,你受委屈了,我知你本性純良,是我的好學生。”
程千帆感動壞了,“學生愚鈍不堪,總擔心做錯事情令老師蒙羞。”
“你是好的,是我對你太過苛求了。”今村兵太郎也是感慨說道。
“是健太郎令老師失望了。”程千帆表情無比認真,一臉慚愧。
阪本良野在一旁安靜的看着這一幕,聽着這些話,若是以往,他會覺得枯燥乏味,現在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愈是與好友宮崎相處,他愈是對宮崎健太郎感興趣,而他所構思的這個以宮崎健太郎爲原型的小說,雖然還八字沒一撇呢,但是,他每次思考都會覺得自己心目中的小說主角能夠更精進,形象更豐滿一些。
……
“說說吧。”今村兵太郎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說道,似是注意到自己學生面孔上那些許尷尬、爲難之色,他便又說了句,“說錯了也沒什麼,一切有我。”
程千帆便露出感激、崇敬之色,“是,老師。”
他便以一種慚愧不安的語氣講述了自己這些天的心路歷程。
“巴格鴨落。”今村兵太郎生氣起身,他走上前,就要一巴掌抽下去,然後看到宮崎健太郎的眼神,他冷哼一聲,掄起的大巴掌終究沒有抽下去。
宮崎健太郎說自己心情糟糕,想到自己對帝國忠心耿耿,卻總是無端被調查和懷疑,便有些心灰意冷,這幾天便破罐子破摔,終日流連於情婦牀榻之間,頗有些樂不思蜀,只覺得這樣的快活似神仙的日子纔是人生追求。
“那爲何又害怕了?”今村兵太郎坐回到座椅上,冷冷問道。
“學生心裡實際上一直都明白的,只是因爲失望所以纔會墮落,因爲墮落會感到空虛和彷徨,然後是空虛後的害怕。”程千帆的臉上是困苦夾雜着羞愧,“只是一直在逃避,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告訴我,既如此,那便矇頭享受人生吧。”
今村兵太郎冷哼一聲。
程千帆臉上的羞愧之色更濃,“老師三番遣阪本君來尋我,每一次,每一次,我心中的羞愧便俱增。”
他擡起頭,看向今村兵太郎的目光是羞愧中帶了崇敬,開始有了光,“想到老師您經年如一日,爲帝國嘔心瀝血,廢寢忘食,哪怕也曾經爲愚者所誤解,然依然初心如故,將一切都獻給了帝國,獻給了添皇陛下……”
“老師。”他的聲音哽咽了,“老師,健太郎見到您,便羞愧的不能自已,您的目光看過來,那目光裡的失望,猶如一柄重錘砸在我的心頭,令我瞬間醒悟——”
他的眼眶紅紅的,向今村兵太郎深深鞠躬,“老師。”
“——健太郎令您失望了。”他擡起頭的時候,一滴淚從眼眸墜落,砸在土耳其羊毛針織地毯上,摔的四分五裂。
今村兵太郎深深的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對於自己的這個學生,或者說幾可用‘關門弟子’來形容的年輕人,他自是有感情的,聽得宮崎健太郎這番自我剖析,這番發自靈魂深處的情動之言,今村兵太郎自是動容。
他走過來,打量着宮崎健太郎,然後嘆了口氣,拍了拍自己學生的肩膀,“對帝國的愛愈是深徹,受到的傷害才愈發刻骨。” “我理解你。”今村兵太郎感慨說道。
“老師——”程千帆擡着頭,倔強的讓眼淚不再落下,只是,他失敗了,淚水順着臉頰滑落。
“只是,健太郎,你要記住,爲了帝國的輝煌偉業,爲了添皇陛下,些許委屈算的了什麼?”他看着宮崎健太郎,目光真誠,散發着鼓舞的力量,“將來等我們老去了,看那旭日旗飄揚寰宇,大盒民族成爲這個星球上最偉大的民族,我們還會記得這過程中的些許委屈嗎?”
程千帆的目光有些迷離,迷離而深邃,他似是在遐想今村兵太郎口中的那美好而壯觀的場景。
程千帆用力且緩緩地搖搖頭,他輕聲說,“爲了帝國。”
這句話似乎給了他無窮的力量,他喃喃自語,“爲了帝國。”
他的聲音開始放大,“爲了添皇陛下。”
程千帆昂着頭顱,眼眸中散發出熱切而炙狂的光芒,“披荊斬棘,爲吾皇,隱姓埋名,爲吾皇,忍辱負重,爲吾皇,只爲那旭日旗飄揚,只爲他紅日照耀寰宇。”
“殺光支那人,征服支那,征服亞洲,征服寰宇!”他看着今村兵太郎,目光堅定,聲音鏗鏘有力,“爲了帝國!”
“很好,很好!”今村兵太郎也是面孔泛紅,頻頻點頭,“健太郎,我很高興。”
他再次拍了拍宮崎健太郎的肩膀,“我很高興啊,你很好,很好。”
自己這個學生險些走入歧途,幸好這是好孩子,在他的忠誠、股肱榜樣下,幡然醒悟。
現在更是被他的言語所鼓舞,不僅僅沒有受到此次事件之打擊,反而以更加昂揚的姿態去工作,去拼搏,這令今村兵太郎無比欣慰,幾可以用非常驕傲來形容了。
他爲自己驕傲,爲自己能夠教導出這樣優秀的學生而驕傲。
阪本良野在一旁看着這一切。
在此時此刻,他忽然有一種荒誕的感覺,他的心中甚至有些恐慌,因爲他感覺自己竟然並未受到今村叔叔那番話的鼓舞和振奮,相反——
看着之前還有些茫然、頹廢的好友,就這般被今村叔叔一番話鼓舞的涕淚交流,眼中散發着那般狂熱的光芒,他甚至毫不懷疑現在今村叔叔一句‘爲添皇陛下效死’,自己的好友宮崎戶會毫不猶豫的昂首赴死!
阪本良野的內心是驚駭的。
驚駭中帶着一絲茫然,茫然中帶着惶恐,惶恐中帶着荒誕,荒誕中竟然有那麼一次帶有思考的問號。
而這個問號,這個不可對人言的問號,於他而言,則是最令他感到驚慌,驚恐的。
這個時候,宮崎健太郎那狂熱的目光看向他。
阪本良野的心中嚇了一跳,面對好友那可以用瘋狂來形容的目光,阪本良野的心中竟然有一絲驚恐,然後是慚愧,慚愧背後還是……惶恐不安。
他急中生智轉移話題,看向今村兵太郎,以一副爲好友打抱不平的急切口吻說到,“今村叔叔,你不是說已經查到了關於那個千北原司的情況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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