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宇手裡拎着一些肉菜大餅,敲開了房門。
“組長。”尹鵬正雙手架着望遠鏡向外觀察,看到曹宇進來,誇張的嗅了嗅鼻子,高興說道,“滷肉蛋。”
說着,忙不迭的走過去接過來,同時將望遠鏡遞給另外一位同僚,“小蔡,我先吃,你先盯着。”
小蔡笑了答應,沒忘記提醒尹鵬給他留點滷肉。
“可有異常?”曹宇點燃一支菸卷,隨口問道。
“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尹鵬說道,“其他弟兄的監視反饋也已經登記在案,一切都正常。”
曹宇拿起桌子上的監視記錄看。
只見上面寫道:
上午,在薛華立路的中央巡捕房,並未外出。
中午十一時三十九分出巡捕房,去了張姨太家裡吃飯,下午纔回巡捕房。
晚上,下班後回程府吃晚飯。
“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曹宇皺眉說道,“程千帆這一天都見了什麼人,有沒有陌生人或者是可疑分子。”
“這可不好查。”尹鵬用大餅捲了滷肉,並且將滷蛋也壓碎了捲了,大口咬着吃,“他是中央巡捕房的二把手,他在巡捕房見的人可多了,再說了我們也監視不到巡捕房裡面去啊。”
“至於說中午,就是去了那個張姨太家裡高樂。”
“組長,這個張姨太你知道麼?”尹鵬一臉興奮,小聲說道,“就是趙探長被‘小程總’搶走的那個女人。”
“你還別說,那女人長得那叫一個,嘿!”
“少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曹宇瞪了手下一眼。
“晚上的時候,程千帆在家裡吃飯,沒有外人。”尹鵬捱了訓,老老實實繼續說道。
“什麼叫沒有外人?”曹宇問道。
“就是沒有外人的意思啊。”尹鵬說道,“要說起來,就是那個李浩留在程府吃晚飯了,這不能算是外人吧。”
曹宇微微頷首,李浩不僅僅是程千帆的下屬,更是程千帆最親信的兄弟,兩人情同手足,確實是不能算是外人,李浩在程府吃飯再平常不過了。
“我倒要看看這傢伙的狐狸尾巴什麼時候露出來。”曹宇冷笑一聲,說道。
尹鵬不知道是被噎到了,還是什麼原因,翻了翻白眼。
他在心裡說着怪話:
明明沒問題,且這‘小程總’也不是好惹的,組長卻非要去招惹,用那戲文裡的話說,這是何苦來哉。
對於程千帆的監視,並非是懷疑什麼,是例行監視。
此前,汪先生在南京遇刺,特工總部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後,認爲並不能排除有內部人士向重慶方面通風報信的嫌疑。
特工總部對此進行了縝密的調查,卻是並非能發現嫌疑分子。
於是,吸取了上次南京‘三巨頭’會談時候的安全保衛工作的經驗教訓,待各部門將隨行人員報上來後,李副主任就下達了對於名單上隨行人員的例行監視任務。
這程千帆便在楚銘宇的隨行名單中,包括程千帆、劉霞等楚銘宇隨行人員,以及其他諸如周涼、陳南海等人的隨行人員,現在也都是處於例行監視中。
尹鵬瞥了曹宇一眼,他就覺得組長是看程千帆不順眼,有心提醒那‘小程總’可是等閒招惹不得,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
翌日。
早餐後,未出門上班前的閒暇時光。
程千帆抱着小芝麻,坐在臥室的沙發上,就那麼的看白若蘭梳頭髮。
他的目光柔和,嘴角也是溫和的笑意。
“小芝麻,你說,姆媽爲什麼這麼好看撒。”
小芝麻嗚嗚哇哇的,嘴巴里喊着‘姆媽’。
白若蘭盤好頭髮,扭頭便看到丈夫坐在沙發上,抱着兒子,初晨的陽光透過窗玻璃投射在這對父子的身上,仿若蒙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裹。
看着丈夫臉上的笑容,兒子那快活的樣子。
她的心情便也雀躍起來。
“帆哥。”李浩在樓下喊道。
“來了。”程千帆將小芝麻遞給白若蘭,又低頭親了親妻子的臉頰,兒子的小臉蛋,這纔不疾不徐的下樓。
在小丫鬟栗子的伺候下穿好副總巡長警官制服,程千帆將公文包遞給了李浩,徑直朝着停在院子裡的小汽車走過去。
……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輛斯蒂龐克小汽車停在了程府門外的馬路上。
程千帆瞥了一眼,便露出驚訝之色,他自然識得這輛車,這是他幫楚銘宇從杜美路的富豪夏侯申奇那裡借用的車子。
“程總。”司機從斯蒂龐克的駕駛室下車,來到程府門口喊道。
“老尤,怎麼……”程千帆走過去,先是熱切的表情,然後面色一沉,緊張問道,“可是楚叔叔那邊有事?”
尤孝徹是楚銘宇的親信司機兼保鏢,等閒不會離開楚銘宇身邊。
“秘書長遣我來接程總過去。”尤孝徹說道,他看到程千帆擔心的神情,忙解釋說道,“程總且放心,秘書長沒事,只是有事情找程總。”
“嚇我一跳。”程千帆鬆了一口氣,“這一大早的,老尤你可是等閒不外出的,由不得我不多想。”
程千帆將公文包從李浩的手中接過來,“你先回巡捕房,若是金總找我,就說我上午有事,許是沒時間點卯。”
說着,程千帆拎着公文包,直接出門上了尤孝徹的斯蒂龐克,還笑吟吟開玩笑說,“如果金總扣我薪水,我可是要找楚叔叔找補的。”
尤孝徹哈哈大笑,“我給程總作證,確實是耽擱程總上班點卯了。”
看着帆哥乘坐斯蒂龐克小汽車遠去,李浩的眼神閃爍。
他的心中對帆哥更是無比敬佩,一切正如帆哥所料,這應該是楚銘宇派人來接帆哥去參加那個所謂的‘三巨頭’會議。
“浩子,剛纔是誰說話呢?”白若蘭抱着小芝麻從客廳裡出來,問道,“你帆哥呢?”
“嫂子,楚秘書長派人接帆哥過去,說是有事找帆哥。”李浩說道,“帆哥讓我先去巡捕房。”
“什麼事這麼着緊,一大早的。”白若蘭小小抱怨了一句,轉身抱着小芝麻回客廳了。
……
“老尤,這不是去楚公館的路。”程千帆皺眉,說道。
“秘書長在六三花園等程總呢。”尤孝徹說道。
“我就穿這麼一身去見汪先生?”程千帆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高級警官制服,苦笑一聲,“老尤你也不提前打個電話,我也好換一身便裝。”
“程總莫怪。”尤孝徹忙着解釋,“一會見了秘書長,你就什麼都明白了。”
“好你個老尤,還給我打啞謎。”程千帆笑道,“等着吧,我可記着了,權抵一頓酒了。”
“家常便飯,一瓶大麴,老尤還是請得起的。”尤孝徹笑了說道。
“摳門。”程千帆扁扁嘴。
……
六三花園。
斯蒂龐克抵達的時候,程千帆便注意到門口的馬路上都停滿了車子。
看到斯蒂龐克過來了,有那侍衛忙上來,待尤孝徹將車窗搖下,檢查一番後,自有那侍衛引路,將斯蒂龐克放進了院子。
“也就是秘書長,別個的車子都排在外面了。”尤孝徹得意洋洋說道。
“楚叔叔和汪先生的關係,自不必說。”程千帆點點頭,一幅與有榮焉的樣子說道。
待到程千帆下車,進了大廳,就看到大廳裡已經好多人了。
一身筆挺的法租界巡捕房高級警官制服的程千帆一進來,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程千帆徑直朝着劉霞走過去。
“霞姐。”他低聲說道,“秘書長呢?”
“汪先生主持開會,秘書長與會。”劉霞低聲說道,她幫程千帆整理了警官制服的衣領,又摸了摸肩章,讚歎道,“帆弟端的是英武不凡。”
程千帆便故意兩腳一頓,朝着劉霞行了個法式軍禮,惹得劉霞咯咯笑。
“好了,老實點,少聽少看,少說話。”她對程千帆說道。
“是。”程千帆露出一副不解的樣子,然而還是聽話的點點頭,說道。
……
“怎麼穿這一身就過來了?”楚銘宇見到程千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笑着搖頭說道。
“老尤去接我,說楚叔叔您召見,我嚇了一跳,尋思着這大清早的莫不是有什麼急事。”程千帆叫屈說道,“這不,本準備去巡捕房的,連身上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劉霞。”楚銘宇看向劉霞。
劉霞點點頭,徑直轉身離開。
……
程千帆有些不明所以。
“青山洋服的西裝,依着你的尺寸做好的。”楚銘宇說道,“這可是汪先生特批的,要力求展現我方昂然之精神面貌,隨行人員都有。”
“什麼隨行人員?”程千帆卻是驚訝問道。
“劉霞沒和你說?”楚銘宇有些驚訝。
“沒啊。”程千帆說道,“霞姐就說讓我‘少聽、少看、少說話’。”
“這個劉霞。”楚銘宇便笑了,搖搖頭。
然後他便解釋說道,“汪先生要與樑、王兩位舉辦第二次‘三巨頭’會談,我自是要隨同的。”
楚銘宇邊走邊說,程千帆亦步亦趨的跟着,兩人來到了後花園。
“你和劉霞都作爲我的隨行人員,隨我一同前往。”他對程千帆說道。
程千帆的臉上先是一喜,然後又似乎有些踟躕。
“怎麼了?”楚銘宇問道。
“是今天就走嗎?”程千帆問道。
“稍事休息,應是中午就登船。”楚銘宇說道,看到程千帆隱隱露出的既期待似又有些擔心的表情,不禁皺眉問道,“你這是什麼樣子?”
“楚叔叔。”程千帆壓低了聲音,苦笑一聲說道,“能夠隨行參與此等可載入史冊之大事,侄兒自然欣喜,只是想到南京之行的波折,心中又難免惴惴。”
楚銘宇瞭然,他知道程千帆是想起了南京民生橋刺殺事件。
想及此事,楚銘宇也是一陣脊背發麻。
民生橋刺殺事件,他和程千帆可謂是從槍林彈雨中逃生,程千帆還中了槍子,也就難怪程千帆會露出既期待又害怕的神色了。
……
“年輕人還沒有我這老頭子膽大呢。”楚銘宇便笑着說道,看到程千帆訕訕笑,他看了看四周,也是低聲說道,“這次儘管放心,李萃羣向汪先生做了保證,定然安全無虞。”
“有李學長的保證,料想應該無事。”程千帆聞言,鬆了一口氣說道。
“看來你對李萃羣很有信心?”楚銘宇問了句。
“我這位學長,在特務工作上的本事還是頂頂好的。”程千帆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七十六號現在在上海,幾可止小兒夜啼。”
“比你‘小程總’的名頭還要響亮。”楚銘宇打趣說道。
“楚叔叔慣會開侄兒玩笑。”程千帆輕笑說道。
然後,他又皺眉,“楚叔叔,巡捕房那邊?”
“巡捕房那邊你不用擔心。”楚銘宇搖搖頭,“你此番外出公幹,自有函件批覆。”
程千帆點點頭。
“給你十分鐘,去打個電話給家裡。”楚銘宇摸出懷錶看了看時間,說道。
程千帆高興的答應一聲,不過,他轉身走了兩步,卻是又回來了。
“怎麼?”楚銘宇問道。
“這一大早老尤什麼都不說,就把侄兒拉到了六三花園,方纔劉霞姐也是諱莫如深。”程千帆露出思忖的樣子,說道。
他壓低聲音,“這——這顯然是非常注重保密工作。”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說着,他搖搖頭,“罷了,電話不打也罷,反正巡捕房公函下來後,若蘭也知我是出公幹了。”
“你怕什麼?”楚銘宇瞪了程千帆一眼,“有我在,你打個電話的權利還是有的。”
“我怕給楚叔叔您添麻煩。”程千帆正色說道,“事關汪先生安危,楚叔叔乃汪先生最信重之人,侄兒雖愚鈍,卻也知道此時不能丟了楚叔叔面子。”
“你啊,還是自家娃娃貼心、懂事。”楚銘宇的手指點了點程千帆,忽而又是嘆息一聲,“當年那個小娃娃,現在已然如此成材了。”
他感慨說道,“文藻賢弟泉下有知,也當欣慰。”
聞聽此言,程千帆默然,情緒有些激動,“楚叔叔。”
“侄兒頑劣,多得楚叔叔照料……”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楚銘宇也是頗爲感慨,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