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菅沼真一郎,井上彥的面色陰沉不定。
他的心中對山崎修一的不滿,也在此刻更上一層樓。
山崎修一是井上公館的副館長,一直以來都對他忠心耿耿,更且辦事能力不俗,因此,井上彥對山崎修一是頗爲滿意和信重的。
甚至,在井上彥的心中,山崎修一將來就是公館接班人的不二人選。
但是,這一次山崎修一私自派人監視、跟蹤程千帆,這令井上彥非常生氣。
這種憤怒,甚至猶在山崎修一遇害這件事之上。
此前就因爲監視、跟蹤程千帆,引起了今村兵太郎的強烈不滿,表示程千帆是被巖井公館發展的帝國的朋友,嚴禁任何對程千帆的不友好行爲。
井上彥親自在電話裡向今村兵太郎道歉,並且鄭重表態‘不會再有下次了’,此事這才揭開過。
而現在,山崎修一此舉,於公,會直接破壞井上公館與巖井公館的關係,更直接的說,此事會惹怒今村兵太郎,一位前途無量的外務省參贊閣下的面子,是容不得井上彥這樣的‘普通人’的羞辱和挑釁的。
最重要的是,井上彥對此一無所知!
於私,山崎修一瞞着他這個館長,私自行事,並且在竹島孥失蹤之後,山崎修一併未向他彙報,甚至在小島金治郎等人也失蹤之後,山崎修一也並未向他彙報,山崎修一的這些行爲,在井上彥的眼中,雖然不是背叛,但是,不亞於背叛!
但是,不管怎麼說,山崎修一被殺,井上彥都必須將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爲山崎修一報仇。
這關係到井上公館的尊嚴和威信。
……
“查到什麼了?”井上彥沉聲問道。
“打聽到了一些情況。”矢野耕太郎說道,他的面色略有些猶豫。
“說。”井上彥看了矢野耕太郎一眼。
“有傳聞說,程千帆與飯島明日香有染。”矢野耕太郎說道,“那天晚上程千帆去找飯島明日香幽會,卻是並未料到山崎君在家,所以發生了衝突。”
“納尼?”井上彥露出非常震驚的表情,他本以爲猶猶豫豫的矢野耕太郎會彙報出其他一些的令他憤怒的情況,譬如說山崎修一早就對他陽奉陰違之類的,卻是沒想到竟然是這種桃色新聞。
他看着矢野耕太郎,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山崎被殺,很可能是源自桃色糾紛?”
“不不不。”矢野耕太郎急忙搖頭,“屬下的意思是,倘若程千帆果然與飯島明日香有姦情,那麼,他在昨晚出現在西自來火行街的原因就能夠確切證實了。”
他對井上彥說道,“至於說程千帆說那個所謂的平川又右衛門涉及多起案件,還有山崎君被逼所寫的那個補償便條,這些都只不過是程千帆故意弄出來的幌子,以公務之便,掩蓋他和飯島明日香偷情被撞破的醜聞。”
井上彥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之中,他在思考矢野耕太郎所說的這種可能性。
“程千帆和飯島明日香有姦情。”井上彥皺眉問道,“這個情況能確切證實嗎?”
“不能。”矢野耕太郎搖搖頭,“館長您也知道,這種事情除非被抓姦在牀,哪有確切證實的,不過,空穴無風,程千帆貪財好色是出了名的,而飯島明日香……”
說到這裡,矢野耕太郎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可惜了’的神情,“山崎君的這個女人,確實是難得的美人。”
井上彥微微頷首,他沒有見過活着的飯島明日香,不過,他見到了飯島明日香的屍體,一個被殺害的女人,屍體都令他略有驚豔之感,活人可想而知。
如此說來,程千帆好色,更且英俊,有權勢,飯島明日香有美色,且據他所知,山崎修一併非每日都去飯島明日香那裡,有時候忙起來會十來天不歸家,這難免會給程千帆這樣的沾花惹草的傢伙有可乘之機。
不過,旋即井上彥皺起眉頭。
“所以,你打探到了這個情況,最大的作用是可以佐證程千帆和山崎的死並無直接關係?”井上彥面色不善說道。
“從鄰居的證詞可以確定,程千帆帶人離開的時候,飯島明日香並未受到任何傷害,是飯島明日香去關門的。”矢野耕太郎說道,“至於說山崎君,鄰居並沒有看到他,但是,他們隱約聽到了山崎君和飯島明日香說話,所以,也可以證實山崎君當時是活着的。”
……
井上彥微微頷首,示意矢野耕太郎繼續說。
“而在此後,纔有人再次敲響了房門。”矢野耕太郎說道,“而且,我們打聽到了一個最新的情況。”
“說。”
“敲開門應該是一個帝國女人。”矢野耕太郎說道。
“帝國女人?”井上彥表情嚴肅起來。
“是的,是一個帝國女人,確切的說應該是一個姑娘。”矢野耕太郎說道,“鄰居椎名悠二說,他聽出來敲門的女人聲音年輕,像是年輕的姑娘。”
“椎名悠二的太太說,她也聽到了敲門的女人喊的是‘明日香太太’,她隱約聽到那個女人是來拿什麼東西的。”
“拿什麼東西?”井上彥立刻問道。
“不清楚。”矢野耕太郎搖搖頭,“詢問了周邊的鄰居,並沒有人聽清楚,不過,多人證實,在飯島明日香爲來訪者開門的時候,他們聽到了山崎君高聲呼喊‘不要開門’!”
他看着井上彥,繼續說道,“這也可以證實山崎君當時是活着的,並且從鄰居反饋來看,山崎君聲音洪亮,應該身體情況尚可。”
“‘不要開門’?”井上彥有較爲嚴重的風溼骨痛,他拿着毛毯蓋住了膝蓋,看着矢野耕太郎問道,“從這句話,你能想到什麼?”
“屬下也仔細琢磨過,這句話很奇怪。”矢野耕太郎思忖着說道,“很顯然,那個女人還沒有進屋,山崎君就意識到了危險,他知道來者不善,所以不讓飯島明日香開門,只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井上彥微微頷首,他示意矢野耕太郎繼續說。
“女人還沒有進屋,但是,山崎君就意識到危險,這說明山崎君是從女人的聲音中聽出來有問題的。”矢野耕太郎說道,“我高度懷疑,山崎君是認識那個女人的,並且他立刻意識到這個女人的出現意味着危險來臨,所以果斷想要阻止飯島明日香開門。”
“你剛纔說,這個人是帝國女子?”井上彥沉吟片刻說道。
“是的,館長。”矢野耕太郎說道,“鄰居反應說,來訪者是一個帝國女子。”
井上彥的眉頭皺起,忽而舒展,忽而又皺的更緊了。
一名帝國女子。
山崎修一認識此人,並且立刻知道這個女人是來殺他的。
忽而,井上彥想到了什麼,他的面色更加陰沉了。
“矢野。”井上彥沉聲說道。
“哈依。”
“重點調查那個帝國女子。”井上彥沉聲說道,“向西自來火行街的人,向飯島明日香在居酒屋的朋友打聽,我需要知道這個女人的更多情況。”
“哈依。”
“還有,你再帶人仔細搜查山崎的房屋,再度確認現場有沒有丟失什麼物品。”井上彥沉聲說道,說着,他又停頓了一下,“你讓西岡嘉一郎陪同你一起去,搜檢的工作,他更加專業和仔細。”
“哈依。”
待菅沼真一郎離開後,井上彥的身體倚靠在椅背上,他的眼睛閉起來,似乎陷入某種思考的寧靜氛圍中,卻又似乎是睡着了,很快竟然發起了輕微的鼾聲。
不過,很快,井上彥忽而睜開眼睛。
他的目光陰沉,更多了幾分狠厲之色。
菅沼真一郎彙報的新情況,引起了他的格外警惕和懷疑。
猶豫片刻後,井上彥拿起了電話。
“我是井上彥,要特高課三本次郎課長辦公室。”井上彥沉聲說道。
……
年初一,巡捕房裡的氣氛都是懶洋洋的。
‘小程總’則是又巡視了一番後,這纔在衆手下期待的目光中下班離開。
“直接去馬思南路。”程千帆看着窗外的人和景,淡淡說道。
上海已經淪陷兩年半了,法租界涌入大量難民,小小的租界,擠進來幾十萬人,反倒是促成了租界的畸形繁華。
大年初一的法租界,在破敗的腐朽氣味中,似乎也多了那麼幾分新年的強顏歡笑的快活氣息。
俢肱燊站在二樓書房的窗口,看着三輛小汽車停在了自家門口。
他便知道是程千帆來了。
一輛汽車下來的保鏢持槍警戒,另外一輛汽車下來的保鏢撐起了黑色的雨傘,數把雨傘撐起來,遮住了俢肱燊看過去的視線。
他自然也知道,這黑色的雨傘也遮住了可能對自己這個世侄、學生的不懷好意的目光和子彈。
“師母,新年誇落,願儂個一年裡向,事體順順利利,身體健硬朗。”程千帆向師母何雪琳行禮問好。
師母的手中抱着小芝麻,看到他來了,高興的直點頭。
“你就這麼空手來的哇?”白若蘭在一旁奚落自家丈夫。
“我帶了嘴巴來的哇。”程千帆笑着說道,他對師母說道,“師母且放心,有我在,萬不會有剩菜盛飯的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