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常年沒敢說話,畢恭畢敬的站好,隨時準備聆聽平井信次的訓斥。
這反倒是讓平井信次覺得無趣,狗一樣的支那人,都是賤皮子。
他現在有些煩躁。
三本次郎交給他兩個工作,一個是查勘軍統上海區那位神秘的新任書記官,不過,已經過了大半個月了,卻依然毫無進展。
此外,讓平井信次憤怒的是,他向荒木播磨詢問那邊有無進展,尤其是‘戒尺’有沒有最新的情報傳來,荒木播磨根本不理會他。
然後平井信次便告狀到了三本次郎面前,荒木播磨這才表示‘戒尺’那邊並無什麼情報傳來。
然後今天,只是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三本次郎卻將他訓了個狗血淋頭,這令平井信次非常憤懣。
還有就是他奉命調查山崎修一被殺之案,尤其是特高課特工柿沼譽士夫死在西自來火行街的案子,但是,迄今爲止卻同樣並沒有什麼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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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井信次堅持認爲此事和宮崎健太郎有關,或者說,他需要找到此事和宮崎健太郎有直接關聯的證據。
千北原司已經從青島發來電報,不日即將回滬上,平井信次本計劃能夠利用山崎修一被殺之事攀扯到宮崎健太郎身上,給千北原司繼續調查此案提供彈藥,但是,現階段他所掌握的證據,非但無法證實山崎修一之死是宮崎健太郎所爲,反而客觀上證明了宮崎健太郎的清白:
種種情報顯示,宮崎健太郎離開的時候,山崎修一夫婦都還健在,可以說是活蹦亂跳的。
此外,關於程千帆與山崎修一的女人飯島明日香有染的傳聞,也是傳的沸沸揚揚。
程千帆秘會飯島明日香,卻不慎被山崎修一撞破,隨後程千帆與山崎修一發生了衝突,這位法租界的‘小程總’使用了卑劣的手段令山崎修一屈服——
在平井信次看來,山崎修一承認自己的表弟,暨所謂的平川又右衛門犯下的那些案子,雖然是被迫的,也未嘗沒有爲自己遮羞的意思:
自己的親戚的兇犯,總比自己的女人給自己戴綠帽子要好聽。
……
這便是最令平井信次憤懣的,如此,山崎修一夫婦與程千帆之間,則僅僅是桃色糾紛了。
平井信次旋即另闢蹊徑,倘若能夠查證柿沼譽士夫之死與程千帆有關,殺死特高課同僚的罪名,則可令宮崎健太郎再也無法翻身。
考慮到宮崎健太郎與荒木播磨的親近關係,以及此人通過各種利益關係在特高課內部的好人緣,平井信次反而對特高課內部人員並不信任,他便抽調了這個投靠帝國的原來重慶中統分子石磊來給柿沼譽士夫驗屍,希望從屍體上找到一些線索。
但是,石磊經過縝密的查勘,只能證實柿沼譽士夫死於毛瑟短槍,並沒有其他什麼更有指向性的證據。
毛瑟短槍是法租界最氾濫的槍支,青幫分子,重慶分子,太湖的水匪,江洋大盜,乃至是帝國自己的特工人員也多使用才槍械,故而這個發現實際上並無什麼價值。
這令平井信次煩悶不已。
……
“太君,屬下有一個發現,不知道有沒有用。”楊常年小心翼翼說道。
“說。”平井信次冷冷說道。
“屬下對柿沼譽士夫太君進行過屍體解剖。”楊常年說道,“通過柿沼譽士夫太君的胃裡尚未消化的食物發現,柿沼譽士夫太君在當天晚上吃過一頓豐盛的晚餐。”
“豐盛的晚餐?”平井信次微微皺眉。
“是的,有紫菜,米飯,還有肉類,應該是魚肉,嗯,還有沒有消化的海鮮。”楊常年說道。
“嗯?”平井信次陷入思索,“紫菜和米飯,應該是壽司,魚肉和海鮮,也是帝國的食譜。”
他看着石磊,“你的意思是,柿沼譽士夫在當天晚上在帝國的居酒屋用餐的,而且是享用了豐盛的晚餐。”
“屬下只是根據柿沼譽士夫太君的屍檢情況如實向太君彙報。”楊常年趕緊說道,“至於說柿沼譽士夫太君當晚是不是去了居酒屋用餐,就不得而知了。”
平井信次看了石磊一眼,點點頭。
石磊這種謹慎和客觀的態度,他還是比較欣賞的。
“熊澤。”平井信次吩咐說道,“你去調查一下,出事當晚柿沼譽士夫有沒有去哪個居酒屋用餐。”
“是柿沼譽士夫自己去的,還是與別人一起,具體是哪些人?還有就是,查一查最後是誰會賬的。”
特高課特工的薪水實際上並不算高,所以,哪怕柿沼譽士夫是特高課特工,如果讓他自己掏錢去居酒屋大吃一頓,估計也是不捨得的。
“哈依!”熊澤勘兵衛向平井信次敬禮,隨後急匆匆而去。
平井信次滿意的點點頭,這就是他欣賞熊澤勘兵衛的一點,熊澤並未因爲他的出身低微而看不起他,自從被調派到他手下做事後,便對他畢恭畢敬的。
……
“帆哥,到了。”
程千帆下車,立刻有手下撐着黑色的雨傘在車門口守候。
他一把推開了雨傘,“不要擋我看雪景。”
“帆哥,小心暗槍。”李嘎趕緊說道。
“就你事多。”程千帆罵了句,李嘎是李虎的族弟,小夥子很機靈,便被程千帆要到身邊當保鏢。
雖然嘴上罵罵咧咧,程千帆終究沒有再推開雨傘,在幾把雨傘的遮頂護衛下,他踏着積雪進了開明大戲院。
“程總,您來了。”班主早早的看到‘小程總’的座駕車牌,趕緊迎了上來,“是《遊園驚夢》,還是《桃花扇》?”
“《遊園驚夢》。”程千帆隨口說道,“小青先生的嗓子好了吧,今天是他吧?”
“好了,好利索了。”班主趕緊說道,“我一會就叮囑他,程總你賞光,一定讓他賣力表演。”
“唔。”程千帆微微頷首,“唱得好的話,謝幕後讓他來見我,有賞。”
“好嘞。”班主高興答應道。
對於他們戲班子來說,在這亂世裡討生活着實不易,能夠討得法租界鼎鼎大名的‘小程總’的歡心和青睞,對於戲班子來說,就等於是多了一道護身符。
別的且不說,那些蠅營狗苟知道‘小程總’喜歡他們的戲,多少會收斂一些。
……
‘小青先生’是慶雲班現在的臺柱子,其人名叫青尚奇,因此前滬上有昆區名家青勄瀲,人稱‘青先生’,故而,這‘小青先生’對青尚奇以及慶雲班來說,乃是尊稱,是擡份。
‘小程總’對今天的戲頗爲滿意,安排人看賞。
謝幕後,班主親自陪同‘小青先生’來表達謝意。
“你杵在這裡做什麼?”程千帆瞪了班主一眼,“我和小青先生討論戲曲,乃大雅之事,你懂個什麼?”
慶班主看了青尚奇一眼。
青尚奇微微點頭,示意無事,班主這才告饒離開。
不過,出了門來到後臺,慶班主找到一個小角兒,叮囑她一會端了些果脯乾果送過去。
這‘小程總’有欺男霸女的惡名,只是霸女,卻並未曾聽說有霸佔男色之事,不過,他不得不防,總歸安排小角兒過去一趟,倘若有事,或許可攪了‘小程總’的好事,雖不能就此救了青尚奇,但是,總歸心中無愧了。
……
“俞觀明全家被滅門。”程千帆看了‘小青先生’一眼,淡淡說道,“說說那麼做的理由。”
他親自帶隊勘查現場,幾乎是一進門,他就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不是說兇徒做事粗鄙,留下了很多線索。
相反,現場處理的很乾淨,而那些看似沒有處理乾淨,被兇徒‘在很謹慎情況下,依然有留下的蛛絲馬跡’的線索,則是暗下里爲之,以作遮掩、誘導、迷惑之用。
這種做事手法,程千帆太熟悉了,因爲這正是他在某種情形下‘慣用’的手段。
他立刻便知道,這起案子是桃子所爲。
他注重培養喬春桃,而桃子也在暗中學習他,乃至是一些行事風格都愈發有他的印記。
“俞觀明約我去他家中見面,說有緊急情報。”喬春桃說道,“屬下到了後,卻發現俞觀明的兩個兒子俞自清和俞明基竟然也在家。”
程千帆的眉頭皺起來了。
對於很多都是光棍一條的軍統人員來說,俞觀明有家有業,有老婆,有兩個兒子,這屬於非常特殊的了。
不過,俞觀明是力行社特務處時期的老人了,那個時候,上海還未淪陷,特務處內部還並無成家限制。
一年前齊伍來滬,將手中的這個潛伏市井多年的特工交給了上海特情組使用。
程千帆驚訝的發現,這個在他的轄區的老住戶,竟然是一個老資格的軍統特工。
此人潛伏的非常成功,巡捕房購置節禮的時候,甚至還從俞觀明那裡進過貨。
若非齊伍告知此人身份,程千帆等閒不會對這個待人和氣,卻又不乏精明的小老闆產生什麼懷疑。
也正因此,他此時聽喬春桃說俞觀明發出秘密會見信號,約見桃子,卻並未提前清走家人,這確實是不對勁的。
倘若說俞太太在家,屬於可以理解,且有掩護需要的話,兩個兒子絕對不應該在家。
這不符合俞觀明此人的一貫謹慎脾性。
……
“看到俞觀明的兩個兒子,我的臉色就沉下來了。”桃子說道。
“俞觀明怎麼說?”程千帆問道。
他知道,問題就出現在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俞觀明說兩個兒子和同學要去賞雪,正好剛跑回來拿照相機的。”桃子說道。
他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回憶之色,同時還有一抹凌厲之色,“也就在這時候,俞觀明的大兒子俞自清拿着相機朝着我按下了快門。”
程千帆的表情立刻變得極爲嚴肅。
“然後,沒等我發作,俞觀明就訓斥兒子,驅趕他們趕緊滾蛋。”喬春桃說道。
程千帆伸手捻起一枚甘草杏子,放進嘴巴里咀嚼,他吐出杏核,淡淡道,“你當即就動手了?”
“是!我立刻動手了,俞觀明沒想到我會突然發難。”喬春桃點點頭,“幹掉了俞家四口人後,我僞造了現場。”
“粗糙。”程千帆微微搖頭,“回去把衣服燒了沒?”
“衣服燒掉了。”桃子說道。
“鞋子呢?”程千帆又問道。
“檢查過鞋底了,血跡被清理了。”桃子說道,他對處座解釋說道,“衣服處理掉並不會引人注目,鞋子扔掉反而容易引起懷疑。”
“回去仔細檢查一下鞋子。”程千帆說道。
“屬下有疏忽遺漏?”桃子立刻意識到出問題了,立刻問道。
“俞觀明的指甲縫有油漆,巡捕進去的時候,油漆並未完全乾涸。”程千帆說道。
他看了桃子一眼,“在地上,牆角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個不太明顯的鞋印,鞋印有油漆。”
“是屬下疏忽了。”桃子臉色一變,點點頭說道。
雖然他身手厲害,但是,一個人除掉俞觀明一家人,終究還是費了手腳的,隨後他僞造了案發現場,雖然已經足夠謹慎了,但是,時間緊迫,終究是很難顧全太多。
桃子現在仔細回憶,自己的鞋底應該是有血的,然後油漆被血所覆蓋,以至於他後來都並未發現自己的鞋底曾經沾染過油漆。
此外,他也並未注意到俞觀明指甲縫的油漆,很難說身上會不會在某個時刻被沾染上油漆,而這個細節也因爲他焚燒了衣服,反而使得他並未注意到。
……
“動手殺人後,可有什麼發現?”程千帆問道。
“沒有。”喬春桃面色凝重的搖搖頭,“屬下迅速搜查了俞觀明家中,並未發現什麼異常。”
“俞觀明死之前,可曾說了什麼?”程千帆問道。
“屬下出手的時候,並未想着留活口審訊。”喬春桃說道。
儘管他也知道留下俞觀明的活口審訊,纔可弄清楚事實真相,但是,在出手的時候,桃子並未有絲毫猶豫,出手狠辣之極,因爲他知道,那種情況下,若是想太多,出手猶猶豫豫,反而是大忌。
按照他的想法,把俞觀明全家解決掉,滅口,纔是最合理的做法。
他那麼想的,就那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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