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田篤人先行離開了。
程千帆與小野寺昌吾一邊吃着醒酒茶,一邊聊天。
兩人現在可以說是川田篤人在上海的左膀右臂了,又都願意交好對方,所以,聊天的氣氛很融洽。
“小野寺大佐什麼時候有時間,我當登門拜訪。”程千帆微笑說道。
小野寺圓太是日軍軍部駐滬上特別機關長,是小野寺昌吾的族兄。
小野寺昌吾能夠從伏見宮俊佑被殺之事中脫身,並且還能夠從青島調到上海來任職,除了與川田家族達成合作外,背後還有小野寺圓太在運作。
“圓太哥最近在忙着迎接一位尊貴的貴賓來滬的事情,我都好些天沒有見到他了。”小野寺昌吾說道。
“十一軍的崗村將軍?”程千帆驚訝說道。
“宮崎君也知道這件事了?”小野寺昌吾也是很驚訝,他故意說出這個‘秘密’,也是有顯擺的意思。
卻是沒想到宮崎健太郎竟然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要知道此事極爲機密,看來,自己對於宮崎健太郎的瞭解還是膚淺,這傢伙果然還是頗有能耐的。
莫不是從篤人少爺那裡瞭解到的?
……
“我上次去總領事館見老師,在老師那裡見到了平重陽一。”程千帆說道。
“原來如此。”小野寺昌吾點點頭,“平重陽一啊,那是一個傲慢的傢伙。”
“確實如此。”程千帆苦笑一聲,卻是不願意再多說什麼。
小野寺昌吾立刻便明白了,肯定是平重陽一那個傢伙對宮崎健太郎的態度很傲慢。
“平重那個傢伙一定不知道宮崎君和篤人少爺關係很好。”小野寺昌吾說道,“不然的話,那傢伙肯定會對宮崎君笑臉相迎的。”
他笑着說道,“明天有一個酒宴,屆時我隆重介紹平重與你認識。”
“小野寺君與平重中佐是舊識?”程千帆問道。
“我與他不算熟悉,不過,平重陽一和圓太哥關係不錯。”小野寺昌吾說道。
“原來如此。”程千帆點點頭,“多謝了。”
他說道,“方不方便我帶一個朋友過去?”
他遞了一支菸卷給小野寺昌吾,“總領事館的阪本良野,阪本君是阪本長行教授的幼子,說起來,阪本君和平重中佐還是中學同學呢。”
“既然是宮崎君的好友,自無不可。”小野寺昌吾高興說道,“說起來,我也不太喜歡平重那個高傲的傢伙,既然有平重的老同學,這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阪本君對平重中佐的印象可不算好。”程千帆壞笑道,“老師讓阪本君招待平重中佐,阪本君說他不喜歡那個高傲的傢伙。”
小野寺昌吾哈哈大笑,共同討厭的傢伙,反而促進了兩人的友誼。
……
“我會和皮特商量,蠱惑他提高對帝國的索賠金額。”程千帆彈了彈菸灰,忽而說道。
“納尼?”小野寺昌吾大驚,不禁問道,“宮崎君這是何意?”
“正所謂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程千帆微笑說道,“法國人的要求越是貪婪,帝國方面對此自然會愈發憤怒。”
他輕笑一聲說道,“只有雙方爭吵不休,關係越鬧越僵,才能愈發凸顯篤人少爺成功斡旋此事的不凡啊。”
小野寺昌吾深深的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點了點頭。
他不得不承認,宮崎健太郎這個傢伙玩的這一手,確實是很厲害。
“然後,篤人少爺能夠將法國人的索賠金額大幅降低,這就是大功一件。”小野寺昌吾微微頷首,說道。
“爲什麼要大幅降低索賠金額?”程千帆驚訝的看了小野寺昌吾一眼,說道。
“宮崎君,我不明白。”小野寺昌吾搖搖頭,“按照我們的計劃,篤人少爺成功的將法國人的索賠金額降低,成功斡旋此事,難道不應該是這樣子的嗎?”
“不不不。”程千帆搖搖頭,“成功斡旋此事,也不一定非要在索賠金額上做文章,只要事態越鬧越大,法國人的態度無比強硬,或者說英吉利人,美利堅人,都在興風作浪。”
他露出得意的笑容,“在某種緊張的局勢下,即便是索賠金額依然很高,篤人少爺只要能夠成功斡旋此事,那也是帝國可以接受的。”
他看着還有些不解的小野寺昌吾,微笑說道,“只要讓帝國意識到,沒有篤人少爺的斡旋,法國人會獅子大開口,這件事一日不解決,只會影響越發惡劣,這種情況下,篤人少爺即便只是在二十萬銀元的索賠金額上稍有降低,想必帝國也是會滿意的。”
……
“可是,如果能夠將索賠金額大幅度降低,這樣豈不是更好?”小野寺昌吾皺眉,說道。
“唔。”程千帆抽了口菸捲,慢條斯理說道,“打個比方,如果最終還是以二十萬銀元上下達成共識。”
“這不可能,這是對帝國的訛詐。”小野寺昌吾情緒激動說道,“而且,這如何能夠顯示篤人少爺……”
“不不不,小野寺君別激動,請聽我慢慢道來。”程千帆微笑說道,“二十萬銀元,我可以說服皮特只索要十六萬銀元,然後……”
他朝着小野寺昌吾眨眨眼,“多出來的四萬銀元,篤人少爺拿走一半,剩下的兩萬銀元,你我二添一做五。”
“宮崎君!”小野寺昌吾的臉色連連變化,最終怒喝一聲,“這可都是帝國的錢,我們怎麼可以……”
“小野寺君,冷靜,冷靜。”程千帆微微一笑,“你也說了,那都是帝國的錢啊。”
小野寺昌吾沉默了,就那麼的盯着宮崎健太郎看,面色陰沉無比。
“宮崎君,這些話我就當沒聽到。”他搖搖頭說道。
“小野寺君錯了。”程千帆搖搖頭,“這是常例,你以爲我們不拿這筆錢,別人就真的以爲我們兩手清白了?”
他表情嚴肅說道,“小野寺君,法國人滿意,帝國滿意,篤人少爺滿意,我們也滿意,這樣多好。”
……
“宮崎君。”小野寺昌吾沉聲說道。
程千帆微笑着看着他。
“怎麼可以這樣子?”小野寺昌吾說道,“要說被池內司令官知道……”
“唔。”程千帆點點頭,他微微皺眉,“是我的錯,小野寺君提醒我了。”
小野寺昌吾的面色緩和,就要說什麼,就聽得宮崎健太郎又說道。
“那就只能讓皮特再犧牲一些了。”程千帆正色說道,“十五萬銀元,我們將法國人的價格再壓一壓。”
他對小野寺昌吾說道,“池內司令官拿走兩萬銀元,篤人少爺,也是兩萬銀元。”
他嘆了口氣,“我們也就只能做出些犧牲了,每人五千銀元。”
“宮崎君!”小野寺昌吾說道,“池內司令官怎麼會……”
“你怎麼知道池內司令官不會呢?”程千帆反問道,“司令官閣下爲帝國日夜操勞,日漸憔悴,弄點營養品也是應該的。”
小野寺昌吾看着宮崎健太郎:
你管那些真金白銀叫營養品?
然後他的心中咯噔一下,金錢,金錢,似乎真的是……營養品?
還有就是,宮崎健太郎爲何如此熟練,爲何如此輕描淡寫的說出這樣的話?
莫非池內司令官?
……
“那是帝國的錢。”小野寺昌吾皺眉,他咬牙說道。
“沒錯啊。”程千帆點點頭,“我們拿帝國的錢,辦帝國的事情,合情合理啊。”
說着,他起身給小野寺昌吾倒了一杯茶,“我們辛辛苦苦爲帝國做事情,只不過是拿一些應得的辛苦費而已。”
看到小野寺昌吾要說話,程千帆表情無比嚴肅,“小野寺君,我們不拿,篤人少爺怎麼拿?我們不拿,池內司令官怎麼能放心拿?”
說着,他來到小野寺昌吾身邊,拍了拍這位憲兵司令部情報室一科科長的肩膀,“小野寺君,上海居,大不易啊。”
小野寺昌吾就要說話,卻是感覺到宮崎健太郎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掌又稍稍用力拍了下。
小野寺昌吾沉默了。
“宮崎君,我不習慣。”他苦笑一聲說道。
“慢慢就會習慣了。”程千帆微微一笑說道,“還是那句話,帝國滿意,法國人滿意,池內司令官高興,篤人少爺也高興,我們自然要跟着高興嘛。”
小野寺昌吾沉默了好一會,終於,不確定的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在對方的溫柔的笑意下,微微點點頭。
……
方纔的話題實在是太過沉重,令小野寺昌吾渾身不舒服。
他決定換一個話題。
“對於憲兵司令部的倉庫失火案,宮崎君好似沒有什麼興趣詢問?”小野寺昌吾問道。
“小野寺君不是也說了麼,池內司令官懷疑是內部有人中飽私囊,故意放火毀滅證據。”程千帆說道,他表情嚴肅,“這裡面的水太深了,這也是篤人少爺不願意碰這件事的原因。”
他正色說道,“以川田家族的能量,篤人少爺都不願意碰這種風險極大、收益較低的事情,我們就更不要沾染了。”
他別有深意的看了小野寺昌吾一眼,“小野寺君,支那有一句古話,斷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
他淡淡說道,“有些事,你好我好大家好,多好。”
小野寺昌吾看着宮崎健太郎,他覺得宮崎健太郎這話是意有所指。
……
杭州。
英士街二十五號。
這是一幢有前後花園的小洋房,附近的住戶多是日本人。
盛叔玉西裝革履,他小心的打量了四周,看到有日本婦人帶着孩子在街道上玩耍,附近有日本兵來來回回的巡邏,卻是並未騷擾街道的住戶。
他的心中不禁佩服杭州站的副站長丁文正,此人着實是藝高人膽大,竟然選擇了這麼一處居所,作爲杭州站的機關駐地。
手中拎着禮盒的盛叔玉快步上前,按響了英士街二十五號的門鈴。
很快,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開了門。
“這位先生有事?”
“鄙人是英茂商行的胡一飛,與趙先生約好了登門拜訪。”
趙武英是丁文正現在的化名。
“英茂商行的胡老闆?”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盛叔玉一眼,“胡老闆從嘉興回來了?”
“是啊,昨天剛回來的,羅老闆還託我給趙先生帶了上好的茶葉。”盛叔玉提了提手中的茶葉禮盒。
“快請進,趙先生早就念叨胡老闆了。”男子高興說道,側身讓盛叔玉進門,然後看了看外面,立刻關門上閂。
“丁副站長呢?”盛叔玉壓低聲音問道。
“在二樓書房。”男子說道,“胡老闆自便,我在院子裡守着。”
盛叔玉點點頭,拎着禮盒,闊步穿過花園進了正廳。
……
二樓的書房。
“哈哈哈,盛老弟,歡迎歡迎。”丁文正與盛叔玉熱情的握手,“一路可還順利?”
“遇到幾個不長眼的漢奸,順手料理了。”盛叔玉微笑說道,他四下打量了一番,放下手中的禮盒,“丁兄好膽氣,選了這麼個羣狼環伺的所在。”
“燈下黑嘛。”丁文正微笑說道,“有日本人巡邏,安全的緊吶,睡覺也睡得踏實啊。”
盛叔玉朝着丁文正豎起大拇指。
“弟兄們都安頓好了?”丁文正問道。
“安頓好了。”盛叔玉點點頭,“這不,趕着來見丁兄,與你這邊的人員匯合,準備儘快趕赴上海。”
“好。”丁文正點點頭,“我這邊的人手也安排好了,我屆時安排人隨同盛老弟去見他們。”
說着,他表情一肅,“盛老弟,那些弟兄可是我浙江站的精華所在,還請盛老弟好生照料兄弟們。”
“這是自然。”盛叔玉點點頭,然後他不禁問道,“丁老哥可知道此番去滬上,是要做什麼大事嗎?”
“竟然連盛老弟也不知道?”丁文正驚訝問道。
盛叔玉搖搖頭,“我是接到戴老闆的密電,就從浙西連夜趕路了。”
說着,他苦笑一聲,“只是,對於此次行動的內情,我是兩眼一摸黑啊。”
“你盛老弟是戴老闆的愛將,你這位特派專員都不曉得,我更是不曉得啊。”丁文正搖搖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