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蛋果然與靖王存了一樣的心思,我忙打斷二蛋的話,捧起他的臉,望着那雙秋湖似的眼睛,那裡,並不是波瀾不驚,許是因爲那句要報仇的話,已疊起了層層漣漪。我認真的看着他的雙眼,道:“我已在父王面前起了毒誓,今生今世,永不言棄!你是趕不走我的。”心口緊了緊,在抽泣,拇指撫上了那憔悴的臉,道,“一年來我一直關注黑洞的事而輕易的便將你忽略了,直至聽你說愛我無怨無悔時我才醒悟。一切的一切,定是上天的安排,安排你我相遇結成夫妻。既然已是夫妻,我便不能再讓你一人扛起那繁重的擔子,你打魚曬網尚能遊刃有餘,但眼下你的對手是當今重權在握的皇帝,我已經忽略了你一年多的時間,如今已是後悔之極,往後的日子,定要在你身邊,陪着你!”
二蛋聽着,眼底裡秋湖的漣漪因風至波起,化作豆大的淚滴,含在眼眶中打轉。顫抖的脣啓了幾次,均是欲言又止,突然只覺他的臂膀一個用力,將我摟進他壞裡,與那青花瓷罐一起,緊緊地摟着。
終於,二蛋聽了我的勸,閉眼小歇,本來只打算調整個幾刻鐘的時間便回府。熟料這一睡便又睡了一天一夜。
待第三日,二蛋帶着滿目的恨意,着一身白袍,白緞束髮,抱着那裝有靖王骨灰的青花瓷罐,登上朝堂。在文武百官面前,字字帶淚,句句含血的講述了靖王在被中下死盅後是怎樣與之抗衡的,又是怎樣一個悽慘而終,最後湊請邢部理臨府徹查靖王被害一案。這一翻話說得有血有肉,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聽得朝堂百官皆是爲之震怒,個個激動得不能自己,幾個與靖王交好的官員更是老淚橫流,咬牙切齒的表示要將那喪心病狂,目無王法的宵小之人繩之於法,最好是抽筋剝皮,以重樹朝綱之威,皇家之嚴。
於是,坐在龍位上的皇帝,龍顏青一陣白一陣的下了兩道聖旨。一道於邢部理監府,限其十天內針破此案,十日後若不能告破,提頭來見;另一道於欽監府太史令,命其替靖王擇個出殯的吉日,以詔告天下,舉國默哀,禁葷喜三日。
理監府府尹誠惶誠恐地接下了這道要命的聖旨,聽說下朝之後便一直在靖王府門前與皇宮中來回奔波,甚是辛苦。而欽監府的太史令則是端正了神情,一臉肅然的接下聖旨,聽說回去後日夜廢寢忘食的觀天象推演吉時。
二蛋與我說這些話時,眼底有數不盡的譏諷嘲笑。只見他端着茶盞,椅在窗前,凜冽着雙眸,看着那被暖風吹彎了腰的紫竹,淡淡地哼道:“且用那趙府尹的人頭,寬慰寬慰老人家的心。”
“二蛋……”我走過去,圈住二蛋的後腰,只輕喚了一聲,卻不知要說怎麼樣的話好。
“明日堂內設靈,那欽監府的老匹夫說你與父王八字相沖,也好,便不要去守那靈堂了。這幾日你委實也是辛苦,都不曾見你好好睡過一覺,便藉着相沖的八字,在園裡頭好好休息吧。”
我覺得這些十分不妥,還要說什麼,又聽二蛋說道:“越兒,你的心意父王在天有靈定是看得到,也不差拜那一拜!”二蛋將手蓋在我手背上,溫實的暖流自手背上傳來,叫我安心了不少。
隔日的天氣異常悶熱,午後的悶雷一個接着一個滾滾而來,不響卻也不輕。才一夜之間,老傅就着人於前堂設好了靈堂,二蛋着麻布喪服披身跪在靈前,接待那些前來哀悼的官員商賈們。按小沐的話說,靖王生前甚有威望,前來哀悼的人就要將門坎也踩斷了,老傅無法,乾脆將大門全開了。由此可見來從之多了吧。
我僅僅是聽着,那些人中,有幾個是真心的尚未可知,別的不提,只是苦了二蛋。那傻二蛋,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八字,又何來的相沖?他只是尋了個蹩腳的藉口將我避開那些人,愛護之心,我何止是感動而已。
愈想着,心裡愈覺得煩燥。見窗外雖是烏雲遮日,雷聲隆隆,卻也不像立即就會下雨的天。與小沐合計了一下,都覺得得出去散散心,省着憋出病來。便叫來了青竹,三人成行,雖逛不了大街,且在這後院子裡逛逛也算是吹過風,散過心了。
此時的後院,四處張羅了白綾,四處不見一個人影,天空灰暗,白緞飄飄,一派蕭條肅靜之氣。走在其中,是有那一點淒涼的感覺。許是這兩年來,習慣了與水爲伴,有事沒事都喜歡往沙灘邊淌淌水。來了京都後,沒有了軟綿綿的沙灘,只好退而求其次,將目標投在了那臨湖而建的那處亭臺上。
“姑娘,你說,公子若是得到消息,會趕來京都嗎?”小沐個性爽直,心裡有事了,便是在今日不願相告,也會在無意間透露了出來,好叫你瞧得明白。原本我還未猜得她心思,可這些日子,一是爲了逗我開心,二也是圓了自己的那份念想,嘴裡頭說着念着都是百里,叫我想不曉得她的那顆紅鸞星也難。
這會兒,她正望着湖邊的迎風飄舞的柳絮喃喃說話,手裡的杏仁糕已被她拈粉碎卻混然未知。唉,若是我沒見着百里對邢沛柔那樣的情深意重,許是會撮合小沐。可偏偏是小沐將心向明月,何奈明月照溝渠,要是在往日,我定拉着小沐好好與她剖析剖析,在這段三角戀她所處的是怎樣一個劣勢。可現在靖王新喪,我實在是提不了那個興致,還是改日再勸導吧!
“這杏仁糕可是青竹費了好大的心思才做的,你不領情倒也罷了,爲何還將它拈了個粉碎,倒是便宜了湖裡的鯉魚了。”我只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說,這幾日子傷情傷得太多了,太陽穴還在那裡突突地跳得極爲歡暢,一刻都不曾歇下一歇。
“皇上已發出了告示公告天下,靖王薨逝,舉國哀悼。公子無論身在何方,定然也是瞧見了!”小沐低下視線瞅着湖裡搶食的紅鯉魚,見糕沫被搶得差不多了,便將手裡剩餘的半塊也捏碎撒了下去,引來紅鯉魚爲之新一輪的騷動。小沐看着興起,乾脆又拿了一塊,邊捏邊道:“其實以‘賊公子’的能耐,京都裡的這裡動靜想必早傳至公子的耳中了!”
“既然你知道他的能耐,就應該明白他爲了邢沛柔,必是不會回京都了。你也不是不知道,那東厥的阿什麼史什麼的王子,還在眼巴巴地盼着與邢沛柔成婚回東厥呢!”我覺得依小沐日漸瘋狂的情形來看,必要時還得打點預防針什麼來着,不然憑她那股子傻勁,萬一鑽進死衚衕裡出不來了就不好了,到時候受苦的還不是日夜在她身邊的我嘛。
“姑娘你別說了,我省得我省得!”小沐愣了愣,停了手裡的活計,擡頭看着我笑得勉強。乾澀澀的說完這一句,垂下頭,加重手裡的力量蹂躪着那杏仁糕,直叫湖裡的魚個個吃翻了肚子也未見她停手。
瞧她那酸溜溜的模樣,便閉着眼睛回想回想原先就醞釀好的那一翻冗長的話,打算搬出來對她加以開解開解。於是,爲了再次強調我的苦口婆心,乾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然後道:“小沐啊……”
“稟世子妃,梔兒求見!”還未開頭,便聞青竹即時的開口硬生生的將我那翻冗長的開解吞回肚子。我的太陽穴又突突地跳了兩下,沒好氣的說道:“梔兒是誰?”
將府中的名單在腦中仔細翻閱,這名爲梔兒的人還真沒有印象。纔回過身,便望見九曲彎橋的盡頭,一位身姿薄弱的女子正焦急的來回踱步,身上白色的寒衣像是壓在箱底多年,由此可見,她的主子日子定是好不到哪裡去了。
“是祥玉郡主的婢女!”青竹略欠了欠身,回答得清脆。
“祥玉郡主?”是她!就是她給靖王下的死盅,然後被靖王幽禁起來,我幾乎將這麼一號人物給忘記了。這會子她的婢女找我會有什麼事?裝着份好奇,我端坐在石凳上,道:“叫她過來吧!”
梔兒跟着青竹的身後,一直低着頭,有些戰戰兢兢,行到跟前,忙下跪拜道:“奴婢見過世子妃!”伏地的身軀微微顫顫,更加顯得身子的單薄。
“起來說話!”
“奴婢不敢,奴婢跪着便好!”顫慄的聲音使我不由的皺了皺眉頭。
“我不喜歡有人跪着跟我說話,你且起來!”許是因爲祥玉的關係,連帶着她的婢女也使我有些不見待。說話的聲音也由然而生起一種不近人情的冷淡。
“謝世子妃!”梔兒只是將身子又顫了幾顫,才抖抖索索的起身恭立在一旁。
我端了一茶盞品了一口,有些故作姿態的拿餘光打量了她,見她幾次呶了呶嘴,想說又不敢說,只急得要扭着衣角。
猝不及防的,梔兒又拜倒在地,連連磕着響頭,帶着哭腔求道:“世子妃,求求你,救救郡主吧!”這亭臺的地面鋪着可是花崗岩,硬度可想而知,梔兒上下才不過兩下,額頭便已經湛出血來。
這般情景分外的熟悉,幾日前,二蛋也如她一般將額頭磕出了血來,前後兩翻極爲相似的景象交織着對二蛋無比的心疼,驀地騰起一股煩燥:“夠了!”
梔兒猛然一震,磕頭的動作嘎然停止,支地的兩隻胳膊越發抖索的厲害,兩隻不算寬大的袖子連帶着不住的哆嗦。
“莫要做些姿態博人同情,若不是念在祥玉與世子尚有些血緣,我斷不會理會與你!”我以爲她只是整些可憐兮兮的姿態好惹我心軟,以便能在二蛋枕邊吹些耳旁風。不錯,我是心善,但也不會忘記祥玉是連親生父親也能狠心下手的人,我若是幫了她,日後要是她重新拾起矛頭刺向二蛋,那我該是如何面對今日的錯?如何面對當日在靖王榻前立下的毒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