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捉摸着怎麼爲小沐圓說,卻聞博仁康哈哈大笑,道:“小沐姑娘心直口快,聽得朕心裡甚是舒服。改日有機會,朕倒要聽聽,何爲人中龍鳳。”說完,往門前邁了兩步,負手而立,擡首望着風輕雲淡的天外道,“皇后這昏厥之症平日裡只過一柱香的時間便可醒轉,今日爲何還在昏睡?”
小沐理了理頭緒,方上前兩步,正色道,“皇上,民女冒昧相問,民女之言,皇上信或不信?
“小沐姑娘這是何意?信爲何,不信又爲何?”博仁康回轉身子望着小沐,滿是疑惑。
“皇上若信,民女便如實道來,如若不然,便恕民女不能盡言。常言道,信則有之不信則無。若是皇上對民女的醫術尚存有疑慮,那民女便是多說無益!”顯少見小沐如此鄭重,難道皇后娘娘的病症另人隱衷?
博仁康眯了眯眼睛,如獵鷹的銳利堪堪朝小沐射去。小沐輕擡下巴,雙瞳剪水大膽且直接的對上博仁康的鷹目,毫無避諱。半盞茶後,簡短乾脆且擲地有聲的字符自博仁康兩片薄脣間吐出:“信!”
小沐聽後似極爲感動,眼中瑩光閃閃,抿了抿脣抱拳道:“皇上,民女取皇后娘娘右腕寸、關、尺三部搭脈,然脈象不依,時沉時浮,時緊時張,三部快慢不均,三五不調,脈體柔弱無力,脈勢艱澀,似虛脈又不盡然。”
“依《脈經》所注:虛脈遲大而軟,按之不足,隱痛豁豁然空。而皇后娘娘脈象又時而虛陽外浮,空虛無力,可見陰陽不調,此乃陽氣不足,氣血兩虛之症。奇怪的是,皇后娘娘的雙目晦暗渾濁,面色青白,明顯是受寒物積年累月所迫,致使氣血受阻,精氣紊亂,此症甚憂。主脈旁,有一微弱的小脈依附,稱其微弱,也不盡然,細感之下,只覺那絲脈象柔軟流利,此爲喜脈!即便沒有診出喜脈,依目前皇后娘娘的虛乏,也應在宮中休養,實不宜出出勞累。唉,剛纔委實危險,若非我的鍼灸之術是盡得師傅他老人家真傳,怕是……”
聽小沐娓娓道完,我等幹瞪着雙眼不明所以,個個瞠目結舌。又過了半晌,二蛋稍有遲疑道:“小沐姑娘的意思是皇后娘娘鳳體虛乏,加之徒步勞累,恐有生命之憂?”
小沐點頭道:“幸好我喂下了師傅調配的長壽丸,又下針精準及時,所幸沒有辱沒了師傅的威名!不過主脈搏動得過於誇張,若非心無雜念,無慾無求,極難發現小脈!”
博仁康聽得認真,且悲且喜:“記得初登帝位,皇后入住中宮,便一直夢魘纏身,太醫令道是惡靈纏身,藥物只能延續時日,非長久之計。可做了幾場法事也無濟於事,眼見皇后身子每況愈下,朕心中甚是難過。不想上天恩德,先祖開眼,皇后病虛之身,不想竟能爲朕懷下龍嗣……唉,若非今日皇叔出殯,熹貴妃又抱恙在身,故此纔會難爲皇后,臨行前也特特宣其前來診脈,道了平安這纔出宮。皇后的身子一直以來由太醫令調理,朕一向信任,不想那廝歲數越長,越發的急功近利!險顯害了皇后與腹中的胎兒,看來朕要好好將他懲治一番,省得日後疏忽。”
小沐略有沉思,道:“皇上說,皇后娘娘入住中宮之前從未有此症狀?且身子由太醫令照料至今?”
“不錯,有何不妥?”
“大大的不妥!此症若非先天體虛,斷然不會虛寒無治,所謂惡靈纏身,更是子虛烏有。依民女之見,皇后的體內,定有極寒的藥物一直剋制了先天的陽剛之氣,令陰陽不調,氣血不和,經長年漫漫累積,致使體虛多症,身心空乏。若繼續服用,虛症超出極限,將神仙難治。且如今又懷了身孕,氣虛加甚,再不停藥治理,固然一失兩命。”小沐面色剛正,斬釘截鐵,有的放矢,不得不使人全然信服!
“你是說,皇后的身體是有人故意爲之?”博仁康臉色唰得一下變得灰白,一個踉蹌身形微晃。萬慶眼尖,忙上前攙扶,一手撫着博仁康上下浮動的胸口,嘴裡關切道:“皇上珍重身體,莫要動氣傷了自身才是啊。”
緩了一陣,博仁康臉色稍稍迴轉,推開萬慶道:“胎兒有幾月了,依皇后的身體,可保得住?”
“兩月有餘,三月不足!”小沐未思上一思,回得果斷,“皇后的身子已被藥物拖累,我要知道那藥物的成分,再着以相剋之物溫補調理,虛了多久,便要補上多久,纔算圓滿。至於胎兒,皇上旦請寬心,民女已鍼灸保胎,喜脈搏動有力,胎兒好生安分。只要母體無恙,定可平安降世!”
“甚好!太醫令何在!”說話間邁着四平八穩的四方步行至上坐前坐下,前句溫和,後句不怒自威,盡顯帝家之威。
擡眸見博仁康劍眉緊蹙,星眸中包裹的怒意似火,幾要迸射出來,紅脣白牙已咬得咯咯直響。面冠如玉轉而變得氣勢凌厲。想來,後宮的爭鬥他心裡定是清楚的很,再加上後宮尚無子嗣,如今皇后頂着極虛的身體,冒死受孕,那博仁康自然是要全力保住皇后。如何保,必是要除去那個以陰狠的手段加害皇后的人,所以經小沐提點,他便指名道姓的去逮其人!而首當其衝的,便是前刻尚且極力請脈的太醫令。
思緒間,那個體態微福,膚色白淨,已是知命之年的太醫令在萬慶的帶領下惶惶入內,見了聖顏忙跪於正中:“老臣參見皇上。”
“平身!”卻見博仁康舉着茶盞送至脣畔,淺淺小酌,動作優雅,聲音不復怒意,面色重現溫和。
太醫令聞言叩謝起身,躬着腰身立於下首。博仁康放下茶盞,也不急着開口說話,只輕擡星眸淡淡的瞄着太醫令。
太醫令起初還算穩實,漸漸的,便有些站立不安,額間不斷的冒出細汗來。他只垂着頭,擡眼瞥了瞥龍顏,不瞥還好,一瞥之下那頭冷汗便涔涔往下掉,不得以之下擡起顫抖的袖口糊亂的擦去。
其實博仁康面相還算平和,只是嘴角掛有一味若有似無的寒寒笑意,卻叫人看着有些毛骨悚然。一時間房中噤若寒蟬,寂靜無聲,然而啞寂中卻蘊涵着劍拔弩張之勢,足令宵小之輩心神忐忑,躊躇難安。
正在此時,小沐突然抖抖索索的跪下,膝移至博仁康坐前,抓起博仁康的衣襬大聲哭着求饒道:“皇上饒命,民女家窮,上有八旬老父,長年臥牀,下有嗷嗷弟妹,乳臭未乾。爲求生計,街上巧遇世子妃,見世子妃面相和善,自稱是莫公傳人,藉着淺薄的醫術混入王府,以求家人溫飽,皇上……”
“住口!”博仁康皺下眉頭,擡腳一踢,將小沐踢滾倒地,“你這個江湖術士,鬼話連篇,若是皇后有何閃失,連同你那入旬老父嗷嗷弟妹一起砍頭!”
小沐就地滾了幾圈,身體還未穩當又飛速地爬起來,膝移至我跟前,淚眼婆娑的哭道:“請姑娘求求皇上,我雖騙人,卻沒有害人,若存心欺瞞,只管胡謅皇后娘娘的病情,糊亂去開了藥方,待過了這關再行逃遁,何苦坦白找罪受,求求姑娘,求求姑娘……”說話間不斷地衝我擠眉弄眼,好在是背對着太醫令,沒讓他瞧了分毫。
我心領神會,撇下小沐,走入正中,跪道:“求皇上開恩,這小沐家裡確實清貧,她雖非莫公弟子,卻也並非一無是處,府裡下人的跌打損傷都是小沐給治好的。誠然如她所言,心地也算善良,而且是臣妾硬拉着她替皇后娘娘診治,這欺君之罪實非她存心,還請皇上輕饒!”
我按着小沐的話埋着頭往下說,靜待少頃,才聽博仁康逼着淡之又淡的語調說道:“世子妃平身吧,此事當不當論欺君暫先擱下!太醫令,這女騙子與世子妃的話你也是聽清了,愛卿爲以如何?”
我起身退回二蛋身畔,餘光瞥見太醫令嘴角掛着一絲冷笑斜瞄跪於一旁垂首自憐,嗚咽哭泣的小沐,心道,看來算是騙過太醫令了,接下來就等着看好戲了!
太醫令但笑不笑的低頭叩拜道:“爲皇后娘娘請脈乃老臣職責所在,老臣自當爲皇上皇后娘娘效命。”
太醫令說完擡眼見博仁康正望着他點頭微笑,面露由衷之態,油然而生出欣慰,不禁又附首表態道:“老臣定然窮極畢生所學,竭力爲皇后娘娘治好這體虛之症。”說罷又帶着輕視之色瞥了瞥小沐,甚是得意的起了身,才躬着身走入錦簾。
自太醫令隱入錦簾後,博仁康的臉色逐漸陰沉,握着椅子扶手的手不覺得加力了幾分,清晰可見因用力過猛而青裡透白的五指。我知他唱得是哪齣戲,是試探太醫令的一招誘敵之計!思及此,我不禁駭然,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不動聲色間便已想出對敵之策。可見其心機之沉,城府之深,思維之敏捷,且做事之果斷,面對這樣一個優秀的敵人,當真禍兮!
太醫令似爲突顯自己的醫術,並未令大家久等,才進入錦簾沒有多久,便躬身匆匆奔至博仁康坐前,伏地拜倒:“皇上,皇后娘娘本就體虛,又徒步爲靖王送行,才使體力空乏,昏迷難醒。老臣稍後開些滋補的方子爲皇后娘娘慢慢溫補,逐步調理!”
博仁康勾起一弧冷笑,待太醫令一口氣說完,毫無徵兆地將手中的茶盞用力摔在太醫令跟前,“啪”的一聲甚是清脆,似直接摔至衆人的心房,令人不由的一震。而首當其衝的太醫令更是周身一顫,任憑茶盞的碎片飛中前襟也不敢轉身相避。
不待回神,博仁康“嚯”的一聲站了起來,已然怒不可遏:“大膽太醫令,出宮之前你道皇后雖身體虛乏,但經調理已無大礙,眼下卻說皇后體力空乏,昏迷難醒,你說,朕要不要治你玩忽職守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