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青灤,恰恰是這種既聰明又美麗的女子,較之博仁康,我直覺她更加危險,特別是那個充滿自信的笑容,叫我無端的寒顫着。只得硬着皮頭故作一番姿態:“若想說便說吧,權當是聽個故事。若不想說,也不要擺出一副故弄玄虛的姿態來叫人捉摸,我可不吃這一套。”我的小心思是這麼盤算的:就算是輸,也要輸得有氣勢。
“奴家猜測,奴家的故事世子妃也未必有興趣聽,那麼奴家就講些世子妃在意的。”青灤彈了彈膝上的灰塵,繼續道,“早在幾月前,有探子來報,說有歆妃的蹤影。那時起,我家主子對世子妃便諸多關照。月餘前,世子妃支身離開漁村,得之百里公子的庇護,擺脫了追捕你的人,其實以‘賊公子’的能耐和百里家的勢力也不足爲奇,主子便也聽之任之。只是自靖王甍逝的消息張貼了皇榜後,一時間除了京都,其他幾個州縣的守衛皇家產業的軍隊便分出了派系,一派擁戴主子,一派擁戴世子,這兩支派系面上一團和氣,暗中相互較勁。奴家這樣說,世子妃你可明白?”
我皺着眉靜靜地聽着,雙手不由的擰緊胸襟。這是多大的事情,關係到皇家產業的後續發展,若此事爲真,那於二蛋是極爲不利,後果着實是不堪設想。只是這樣大的事,爲何我連風聲都不曾收到?細想日前趙科來防,當時見他眼裡焦慮之色尤甚,那時只以爲他不過擔心龍姑娘而已,現在回想起來,趙科的焦慮莫不是因爲此事,故纔要急着離開?而我當時卻自以爲是的認爲他是爲了關劍俠的虎頭山之行,連問都不曾問。笨!笨!笨!簡直笨得要死!
“後來怎樣?”見青灤頓住不說,我急不可奈,忙出聲促道。
“奴家收到些消息,很不幸,守護在南方一個海邊的小漁村也未倖免於此,聽聞世子的養父與養母現已不知所蹤了。唉,真真不是一件好事。”
青灤面上黯然,我也無意關心她這是真心還是假意。只是覺得不管是真是假,需得儘快離開這裡。
纔想着,人便已經轉身。誰知才行至門口,還未來得及開門,忽覺一陣頭暈目眩,雙腳軟綿綿的快要撐他不住,忙依在門框上,卻覺四周模糊一片,天昏地暗。
此時我方明白過來,卻爲時已晚,只得側臉轉向已幻化成數個身影的青灤,只覺那張美麗的臉孔如蛇蠍一般猙獰,原本是纖長動人的睫毛好似一把把搭在弦上的利箭,隨時會離弦而來要了我的性命。
“莫要以那種仇恨的眼神看着奴家,奴家可以告訴你,奴家與主人交換的條件,便是將他的歆妃娘娘尋回來!如此奴家亦可代替世子妃照顧世子,百利而無一害。”青灤收起黯然之色,側着腰身嬌滴滴的笑着,上揚着眉眼與脣角,展露出無盡的嫵媚,而在我看來那不過是黑山老妖的化身。
“歆妃娘娘……”視線由敵意轉爲茫然,“歆妃娘娘……”心中滿是疑惑,卻不容我多想,因藥力發作,雙瞼無力的垂上,周身一軟,順着門框癱下,瞬間沉入無盡黑暗中。
渾渾噩噩的醒轉,勉強睜了睜眼睛又無力的閉上,模糊間看見好像身在車廂中。馬車的顛簸,像及了船支在海浪裡顛蕩的感覺。拭了拭,卻再也掙不開眼睛,手腳更使不上半分的力氣。黑暗中的顛蕩又好似在無盡的黑洞中墜落,我怕極了這種墜落感,怕得身心俱顫。
如此晃盪了一陣,迷迷糊糊間只聽有“籲”的一聲,才覺周身平穩下來,許是藥力還未全全散去,心神一鬆懈又昏昏沉沉的不醒人世。
再次醒來已是冷汗涔涔,回想起方纔的惡夢,尚覺的一陣陣後怕。不知是什麼光景,只見重重的幃幔遮去了外界的光線,只透進昏暗與陰沉。
撐着尚覺軟綿無力的身子,勉強坐靠在牀沿上。掀開被褥查看,發現已被誰褪去了男裝,貼身的中衣已經被汗液浸溼了。
警惕的打量了一眼身處的環境,右手習慣性的伸向彎起小腿,卻發現那裡空空如也,出門前綁在小腿內側的藍呤已不知所蹤。
藍呤不在身旁,像失了*,頓覺舉措難安。茫茫然的環顧四周。視線卻只在賬幔與紗幔間漂移,賬幔是綴了金絲的雲錦,透着光線,如雲彩一般高雅瑰麗,五彩映輝,甚是華貴。而紗幔用得更是名貴的貝錦。這兩種錦緞一般只在上貢,前些日子博仁康才賞了幾匹到靖王府,是以我纔有所見識。
我不知道身在何處,這般貴重的織錦哪戶俗家可以用得上——莫名的恐懼席捲心頭。粗重的呼吸着空氣,試圖趕走心中莫名的懼意,熟料一股清心的氣味竄入鼻端。細細品味,清清淡淡的叫人聞着頗覺爽心,不知賬幔中薰了什麼香。
這種香味似有些鬆神養氣之效,才聞着,便覺放鬆不少。於是便垂下頭享受這種難得的愜意,然才垂下頭,觸目所及的是一片晃眼的明黃。
明黃是帝家專用,除帝后外,其他一律禁用明黃。當然,你若是得到皇帝的恩賜則另當別論。
而我這,這算什麼情況?
驚愕的目光盯着雙手牢牢拽起的明黃被褥,眼睛愈盯愈大,眸子四下亂轉企圖理清這團凌亂的線球,然混亂的腦子已然做不了正確的判斷,唯有驚懼。
“娘娘醒了?”清亮的聲音在耳邊驀地想起,猝不及防間,嚇得我顫了一顫。就手中緊拽的明黃被褥蓋在胸前,警視着不知何時進來的一個宮裝丫鬟。
“娘娘?”宮女靠近了幾許,放低了音量再次呼道。
我方回神,原來那聲“娘娘”是對我的稱呼,腦中映射出昏迷前的畫面,想起青灤帶着嬌滴滴的笑容,還有那句莫名其妙且殺傷力十足的話語——“奴家與主人交換的條件,便是將他的歆妃娘娘尋回來!”頓時混身起了雞皮疙瘩,捂着頭茫然且驚悸的望着丫鬟,心中更是惶恐:“你叫我什麼?”
“娘娘,您真不記得了?您是歆妃娘娘啊!”宮女的表情認真且嚴肅又帶些小心,模樣也是樸實無華,“太醫說娘娘出宮的這段日子受了重創,忘記了前事。娘娘,奴婢月牙,自娘娘入宮以來一直侍奉娘娘,娘娘可還有些印象?”
“受了重創?忘記了前世?”見這個自稱是月牙的宮女篤定的神情,不由的,當真彎起腦袋開始思索,我的人生當中是否當真有這麼一段故事。
可細細想來,從要飯開始到如今身在此地,除了前次闖入黑洞和此次受了迷藥後昏迷不醒的這兩段時間外,其他的點點滴滴甚至連一年中拉了幾次肚子尚且記憶猶新!什麼受了重創,忘記了前世,我呸,簡直謬天下之大論!
心境稍稍平復,轉念細想:歆妃的“歆”字,莫不是梔兒死前留下的那個“歆”字?
現在回過頭去想,當初那送信箋的人將信箋交給無德時口稱“貴府的娘娘”那時我對“娘娘”的稱呼頗覺不以爲意,也有普通百姓稱呼王妃、世子妃之列爲娘娘。
可現在想來,那“娘娘”定是別有深意了!
香蘭也說,博仁康正在調查我!
青灤也說,這是一個局。
擡頭望着月牙的眼睛,烏黑的瞳仁裡滿是忠誠,全然無一線防備。初以爲,“歆妃”這號人物只是某人杜撰,而今見着月牙的誠摯,叫我不得不去懷疑自己的揣度。
回想起第一次與博仁康見面時的情景,他那灼熱的眼神似乎要將我烤焦。當時只是以爲只是他色心所至,現在想來,莫不是說,我果真長得像他家後院的一個小妾?
那二蛋是否也是知道的,所以纔在靖王發喪時假稱八字相沖,企圖要我避開!
將前後事情連成一串,不難想象我已掉入了怎樣的境地!
二蛋,我的二蛋,我已身不同已,你定要安好!哪怕真如青灤的片面之詞,你也要安好,沒有什麼比你安心更爲重要了的!只有你安好了,我才能好好的問你一問!
“娘娘?”思緒間,月牙又靠近了幾許,嬌小的臉已探至我眼前。
想通了前後關節,才叫我不至於同先前初醒那般茫然與驚惶,也鎮定了少許。
冷下眼神,一臉嫌惡的望着月牙,見月牙被我瞧得毛骨悚然,方冷不丁淡淡的啓脣:“他呢?”我不欲與月牙多舌,她不過一介丫頭,有些事,她未必知道。
“啊!”月牙反映不及,微微愣了愣神後恍然大悟,拍拍腦瓜子道:“稟娘娘,皇上守了娘娘一宿,才被禮部待郞叫去了。”
我動身下牀,月牙忙過來攙扶,又爲我披了一件薄裘,才搶在我前頭捲起幃幔,刺眼的強光瞬間照射進來,十分的晃眼,條件反射的擡手遮在眼前:“現在是什麼時辰?”
“剛過了申時!”月牙似十分的不習慣我的冷淡,愣頭愣腦的杵在原地,時不時的眨着眼睛表示置疑,卻也只敢小聲的回答。
我頗爲自己的乞丐出身而自豪,至少不會在獨處陌生境地之時而手足無措,適應新環境的能力還真不是吹的。
“他走時可有交待?”我也被自己突然的冷靜嚇得一跳。有些人就是這般,越是身處在對自己不利的環境就越是冷靜,如此才能捕捉到於自己有利的東西了,方能力挽狂瀾,絕境逢生。或許諸多的驚變已使我練就了這樣的本領。早在被天、翔二位先生救走時是如此,後掉入黑洞被二蛋救起也是如此,如今更是如此。但若說如此,倒不如說是聽天由命來得恰當些。
“皇上只吩咐了奴婢好好照顧娘娘,還說娘娘受驚之軀暫且在宮中好生休養,皇上晚些再來探望。”月牙恭敬的有些唯喏,那副神色叫我無端的想起梔兒來,於祥玉,心中莫名的多了一份虧欠,畢竟,是我的過失害死了梔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