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連福玉這個公主都儘量避開，那我這個嬪妃更要注意了，想通了此節，對福玉無不感激。便相當熱情的牽起福玉白皙柔嫩得不像話的包子手，道：“福玉言之有理，倒是本宮疏忽了。來，到我歆羨殿坐上一坐，喝幾口涼茶，聊表謝意。”
“福玉正有此意，先謝過歆嫂嫂款待了。”
一路而來，福玉侃侃而談，當我好似多年見未的姊妹，仿若有許多體已的話要講，由天南到地北，再由黃天到厚土，聽她天花亂墜的好不開懷。
坐與池邊的涼亭，西陽斜下，落下橘紅的斑駁，卻絲毫不減我們的興致。不想她與我如此投緣，雖然對那嗲嗲的聲音有些嫌棄，卻是抵不過那悠悠的熱忱之心，當下也無不熱情的迴應着。
自打入住深宮，難得開懷上這麼一次，便也不打算輕易放棄如此即能打發時間又可探尋宮中信息的絕佳機會。見日落西移，然興致仍是勃勃，便命人備上了晚膳，移駕偏廳，我已做好了與福玉促膝長談的準備。
“兩月下來，福玉倒是愈見標緻了，這叫我這個當嫂嫂的無地自容了。”
“呵呵，歆嫂嫂謬讚了。福玉以往偏好美食，尤其遇見了傷神的事，便會大吃大喝以當發泄，如此一來體重便逐日遞增。”福玉替自己夾了一筷素菜送進嘴裡，細嚼嚥下後又道，“好在得上天垂憐，幾個月前皇兄爲替皇嫂治病，尋訪民間，終於尋回一位民醫，聽說還是神醫莫公的關門弟子，稍稍幾副貼子便治好了皇嫂的體虛症。”
聽到此處，我心不由的一緊，便執起茶盞以作掩飾，繼續聆聽。
“福玉聽宮女們說起後便去跟皇兄要人，卻被皇兄一口回絕了，傷心之下偷宮出走。也便在那時巧遇歆嫂嫂。只是那時眼拙，並未認出是嫂嫂，心裡有氣，本想戲弄戲弄，誰知嫂嫂好快的腳程，戲弄不成還被皇兄責罵。回宮之後越想越生氣，本想去找皇嫂評理，路上竟碰上一人，覺得有趣，便帶回宮中，熟料陰錯陽差，竟叫福玉揀了天大的便宜。”
我隱隱之中有些想法，莫非被福玉揀回宮的那位是小沐不成？然而想法是大膽的，求證是小心的：“福玉的意思，是那人教會了福玉瘦身之法，才兩月的時候，便叫福玉輕便靈巧了？”
“可不是，嫂嫂你說，這是不是叫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那人身在何處，可否替我加以引薦？”出口的話有些急迫，瞄見福玉眼中的驚訝，便緩聲道，“呃，你也瞧見了，我雖已加宮，也受皇上寵待，只是回宮兩月的時候，與皇上照面不過兩次。我想着，許是我人老珠黃了不受皇上待見，如此也罷，便在這深宮之中了卻殘身也罷。只是我還未替皇上誕下皇嗣，尚未盡人妻之責，難免有些不安。”滿面的哀傷足顯我言語的誠懇，福玉聽後憤憤不平。
“原是因爲如此，皇嫂仗着有孕之身獨霸皇兄一人，身爲妹妹看着也是相當的來氣。皇兄也真是的，皇嗣重要便叫她好生養着便是了，何苦將昔日摯愛都晾在一邊了！瞧着歆嫂嫂如此憔悴，福玉也心生不安。好在那人通曉醫理，即能助福玉瘦身，想來也能助嫂嫂固顏，福玉便留她伺候嫂嫂幾日，不出數日，歆嫂嫂定能恢復往日容光。”聽着福玉信誓旦旦之言，心下好不欣喜，正要感謝，聽她又着重強道：“只是幾日噢，嫂嫂可莫要貪心了。”
“妹妹這般體恤，叫嫂嫂實在是感激，妹妹放心，只可數日便妥！”真是應了福玉的那句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腦中只想早早的見着那人，好證實自己的猜測，全然已無應付福玉的心思。福玉看在眼裡，只道是我急着請假美顏之術，好早日爭寵。神秘的笑了幾笑，也不點破，尋了藉口便離開了。
廂房中，屏退了月牙，只留那位被福玉揀回宮中的女子。
仔細打量着她，只見她面上雀斑點點，臉色暗黃，站在衆多美貌的宮女之中，卻是平平無奇，無論也是叫人提不起興致的人。不過細看那雙眼睛，如秋瞳剪水，在燭光的映射下，略顯星星點點般的明亮。
我又上下打量了片刻，除了那雙眼睛，實在找不出她與小沐有半絲相近的地方，瞬間覺得索然無味。卻也不到死心的時候：“本宮問你，你入宮多少時日了？”
誰知那人巴眨着雙眼，似乎未聽見我的問話，只看着我，忤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緊了緊眉頭，正要再問，熟料那人擡了擡步子走了過來。體態盈盈，落步款款，絲毫不見爲奴爲婢的拘謹。待行至我跟前，欠了欠身道：“奴婢拜見姑娘，日後奴婢便是姑娘的人，望姑娘莫要嫌棄。”聲音頗有些激動，如拍在岸邊的江濤，聽着叫人的心血不禁想要跟着翻滾。
將“姑娘”二字放在嘴邊輕聲且反覆品味着，是了——普天之下，除了小沐一慣稱呼我爲“姑娘”外還會有誰。
我強烈的抑制住澎湃的情感，緩緩起身，想起與小沐初見時，不也是如此情景嗎？
“是你？”我顫抖了聲線，激動異常。
“是我，娘娘，是我！”小沐做了個禁聲的手勢，眼睛往屋頂上方擡了擡，意有所指，同時也改了語氣道：“奴婢承蒙娘娘一飯之恩，得以苟活至今。恩同再生父母，銘記於心，能再次見到娘娘，實是奴婢的福氣。”
我驚心凝聽，果聞房頂的琉璃瓦上有細微的動靜。若在平時我權當是過路的老鼠，爾今見小沐眼色凝重，不得不加以重視，順着小沐的話風說道：“兩年前的事本宮也是記不得了，想來也不是什麼大的恩德，你也不必日日掛在心上。更不必將本宮視作父母，這點兒出息，啓不是叫你黃泉之下的父母汗顏？”
“是，娘娘教訓的及是，奴婢知道了。”
“聽聞福玉公主對你稱道連連，本宮倒是想見識見識，這世間是否真有駐顏之術，可令人青春永駐？”裝模作樣的詢問，只是不想讓房頂上的窺視着失望。
“請娘娘恕奴婢斗膽直言，奴婢也只是調以花卉精素，按摸娘娘臉上的筋絡，只可起到消乏、袪斑、袪皺的膚淺功效，實稱不上駐顏之術。”
“呵呵，你說得倒也是實在。若是說得太好了，難免顯得誇大其詞，令本宮反感。按摸也並非壞處，不妨拭上一拭。”
“娘娘這邊請！今日奴婢來不及調些精素，且讓娘娘試試奴婢的手藝。”
既然是演戲了，便要假戲真做，方能讓人信服。解下頭飾，在小沐的攙扶之下依言躺在牀榻之上，放下賬簾幃幔。閉着眼睛任由小沐在臉上按摸着，靜靜的無一絲聲響。
房頂上又是一陣輕微的聲響，仿若是一隻貓追趕着老鼠才該有的動靜。我與小沐屏氣凝神，細聽了一陣，再無其他響動，才如釋重擔般長呼口氣，兩月來的緊迫感彷彿只在此刻才得以鬆懈。
“走了！”小沐停下動作，將我扶起，這才撕下帶在臉上的*。
“小沐，我便知道，福玉口中之人，必定是你！”望着眼前明目晧齒的小沐，那熟悉的臉，倍感親切，甚至忘了博仁康的提點，一把將其擁在懷裡，“能再見你，真是太好了。”
“姑娘，對不起姑娘，小沐來遲了，叫姑娘吃了苦頭。”小沐的聲音有些哽咽，聽上去滿是內疚。
“如今越是到了關鍵，情勢越是緊迫，你冒着兇險來此見我，已是萬分的難得。”我輕輕的拍着小沐的脊背，那裡，顯然已經消瘦了不少。
“姑娘此言叫小沐羞愧難當！”小沐脫開我的懷抱，滿面的淚痕裡盡是愧對，“大坤與東厥的國婚在即，宮中情勢越發緊張在所難免。幸好皇上將姑娘保護的很好。”
不提還好，一提起這事我便騰起滿肚子的火氣，小沐看在眼氣，抵下腦袋小聲的啜泣着，怯聲怯氣道：“姑娘，對不起！”
“你真的出賣了我？你真的模仿了百里的筆跡將我騙去了紅杏樓？”我一直不敢去相信這個事實，但小沐眼前的表情和那一聲聲“對不起”叫我不得不去相信。
然而小沐卻極是驚慌，連連擺手道：“不不不，不知姑娘從何得來的消息，您是公子要保護的人，小沐斷斷不會出賣姑娘，叫公子失望的。”
聽小沐之言，心下已是寬慰，和下臉色輕語：“那封信又如何解釋，你愛戀百里，難不保會模仿他的字跡權當相思。”我之所以會如此揣測，全然是先入爲主作祟。
“姑娘猜得不錯，小沐是戀着公子，也確實暗中模仿過公子的筆跡，何奈小沐書法造詣粗淺，只識當歸桔梗之列，即使模仿也不論不類，姑娘委實是冤枉小沐了。小沐旦可以對天起誓，若是小沐出賣了姑娘，小沐此生便與公子生死不復相見。”小沐說完，已是熱淚滾面，聽她那信誓旦旦之言，念及昔日姐妹之情，我不禁酸楚動容。
將前後事情細細回想一遍，若真是小沐出賣我，何以要勞煩青灤動手，而他博仁康何以要輕易的便告之與我？種種事情怕都是博仁康的詭計，目的只叫我對身邊的人心寒吧！
“小沐，是我對不住你。我何嘗不知，你待百里，待我，無一不是掏了心窩子對待的，而我卻如此質問你，想來是傷了你的心了吧？”我本就不大信博仁康的挑撥之詞，如今再見小沐這番模樣，亦難掩哽咽，取下巾帕一一拭去小沐頰上滾滾而下的熱淚。
“姑娘何以就輕信了我？”小沐哭得抽噎，映襯着燭光猶得盈亮的淚光再次奪眶而出，任我替她拭着淚，言語盡數委屈，少不了有些置氣。
“是姐姐的不是了，姐姐不該輕信他人，輕易便對你起疑的。”我已是深深自責，再次將小沐抱住。小沐爲沒能護我周全尚且愧疚難當，反觀自己肚量便僅在於此嗎？
“姑娘，你這不是平白叫小沐添堵嗎？”小沐伏在我肩上，哭得嗚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