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拔,謙默。
這是阿格里奇對舞臺上身着黑色禮服年輕人的第一感覺。
他知道對方,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對方,但是他、卻收錄了一張對方的專輯。
她喜歡這個年輕人演奏的那種沁透人心的莫扎特,她認爲他演奏的莫扎特,是她幻想中的莫扎特。
但是此刻她很難將眼前的這個淡然的年輕人和那樣的莫扎特聯繫到一起。
她記得五十年前,一個年輕的華國男人帶着一腔熱情來到了賽場,當時她在賽場外,還是一個懷着激動的小女人。
自那開始,五十年間,她在這個賽場上又見過了不少來自華國的年輕人了,可唯一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十五年前那個帶着耀眼鋒芒的年輕人,當時她已經坐在這裡了,花白了頭髮。
今天她還坐在這裡,老實說這一屆從亞洲來的的年輕人更多了,已經結束的比賽裡,給她留下印象的也寥寥無幾,但是眼前這個年輕人卻是她期待已久的了。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阿格里奇覺得應該是——淡漠。
不過從一個演奏者的表情和言行來判斷他的演奏風格顯然是一種極外行的表現。
阿格里奇收回了心緒。
...
...
面對着燈光微弱的臺下,秦鍵內心難免還是有一絲悸動。
肖邦大賽的舞臺,這個通往巔峰的賽場,他已經走了上來。
不過想到此行的目的,他一瞬又平靜了下來。
鞠躬。
起身。
不卑不亢。
即便知道臺下坐着五位歷屆肖邦大賽冠軍的得主,他也沒有什麼怯場的。
他只是來參加比賽的。
一個深呼吸,他坐到了鋼琴前。
暖光下的黑色鋼琴上掛着kawa的琴標,這是評委門沒有料到的,同時也是他一開始沒有想到的。
調整了一下坐姿,秦鍵雙手握了一下拳頭,接着又鬆開了。
“C大調。”
他心裡默唸着。
在四周的一片安靜中,他的雙手沒有擡得多高。
大約距離鍵盤20cm的高度。
但他那一動,吸引了所有評委的注意。
畫面定格的下一秒。
“噹————!!!
一聲清晰無比,帶着聖潔光輝的大三和絃從skex的響板騰昇而起。
‘Etudes op.10:No.1 in C major’「聖詠逃亡曲」
恢弘的氣勢瞬間籠罩住了包裹臺下評委席在內的整個空間。
和絃之下,每一個獨立的分解和絃都像是一個上帝的狂熱信徒,
音粒飽滿,異常清晰,沒有任何弦雜音的干擾。
它們也代表着聖詠逃亡旋律動機的意義所在。
秦鍵面孔淡然,像一個禁慾者,右臂有條不紊的在肅穆節制的旋律中進行着鐘擺般的移動。
音樂逐漸迸發出炙熱的能量。
毫不生硬的能量,營造出了一種勢不可擋的效果。
...
“最大的排除世俗的感**念。”
這是斯托夫對於這首作品的給出的個人講解。
這也是他的成名作品之一。
此刻聽着舞臺年輕人的演奏,他竟然有那麼一瞬產生了是自己在演奏的錯覺。
尤其是當每一個音量比例分明的和絃響起時。
不僅僅是他,在場的不少評委都有這種感覺,他們對於斯托夫所演奏的聖詠逃亡曲太熟悉了,而且和絃的分音值演奏可以說是斯托夫獨特的個人技術。
有人不禁疑問這是否是斯托夫的子弟,但是抱有這種想法的人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個年輕人的個人信息上說的清清楚楚,師從幾人全是華國人。
“是模仿嗎?”
阿格里奇也不禁自問,她並沒有想到這個年輕人會這樣,一時間內心複雜了起來。
完成了上行分解和絃39次,下行分解和絃41次,最終在responsory中重複了78次4乘4的節奏模型後,秦鍵最終最後一次發力實現了高低聲部完美的聲部平衡和立體的音響效果。
也就是在這一刻,音樂嘎然而止。
靜。
這一刻,臺下的評委們不得不重新審視起這個看似面孔淡然的年輕人。
他淡然的態度下,似是隱藏着他們看不出的動機。
而單純的從比賽的角度而言,這個年輕人的手指技術已經得到了他們的認可。
然而,這只是他初選賽的第一首作品。
他們已經期待着接下來他將如何用‘斯托夫’式的演奏來進行下面的演奏。
“#c小調。”
秦鍵默唸着再次擡手,這次她的雙手舉過了自己的頸部位置。
急速下沉的雙手像是對於接下來這首作品名的隱喻。
音流之強,強中之強,。
大氣磅礴之勢自鋼琴響起的那一瞬便一發不可收拾的擊碎了聖詠之光的籠罩。
‘Etudes,op.10:No.4 in sharp minor’「激流」
此刻評委席中已經有人用餘光看向了阿格里奇。
是的,有了‘斯托夫的聖詠’,那現在‘阿格里奇的激流’的出現已經不會讓人再詫異什麼了。
阿格里奇的目光也不再複雜,專注的盯着舞臺上的年輕人,似乎想看看對方究竟能完成自己的幾分。
老實說,秦鍵的行爲激起了她心中的驕傲,即便白髮蒼蒼,她也還是那個驕傲的鋼琴女王。
...
“阿格里奇處理激流的感情語彙十分特殊。”
“在上行二度——下行三度——上行二度的迴旋音式的旋律中,她烘托出的是一種精緻典雅的彷徨。”
“她將這種帶有彷徨又分奮力堅持色彩的迴旋音與其他元素搭配起來,表達出來深層次的音樂內涵。”
“特有清脆的音色的跳音和八度是她運用演奏技法點亮這部作品的直接手段。”
這是四個夜晚,秦鍵破譯出的阿格里奇關於激流的密碼。
其關鍵核心就在於音色。
...
每一個評委都清晰的聽到了秦鍵的演奏激流的音色,自然是與聖詠不同,完全處於一種阿格里奇的音色之中。
對於這種機械式的復刻,有人覺得奇妙,有人覺得不解。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每一屆都有大量選手去模仿歷屆金獎得主的音色,技法、甚至是演奏風格和姿勢。
但是像秦鍵這種一首作品模仿一人的情況是在歷屆大賽中都未出現過的。
而且最爲可怕的事,他抓住了每個人的神髓。
一記恰如其當的和絃將旋律和情感完整的整合了出來,音樂最終以最完美的狀態徹底呈現。
呈現即結束。
秦鍵收手,第二首作品結束。
一衆評委將目光放到了他的下一首作品上。
“Etudes,op.25:No.11 in a minor“「冬風」
已經有人開始了猜測,這一次又將是在坐哪一位的化身登場。
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遊戲。
“a小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