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了緊手中的本子,少女再度轉身。
朝着約定的地點走去。
‘Fuge。’
是一種盛行於巴洛克時期的復調音樂體裁。
也可以作爲一個小酒館的店名。
今天的fuge酒館門前有點冷清。
秦鍵穿過馬路,一走近店門,就聽到了裡面傳來的幽靜的——
“斯卡拉蒂?b小調奏鳴曲?”
停下腳步,擡頭再次打量了一下頭頂的門牌,fuge四個字母彷彿被音樂施了法,散發着某種魔力,讓人忍不住踏進去一探究竟。
進門便是一幅一人高的油畫掛在左側的牆壁上。
“美惠三女神?”
秦鍵並不是一個美術愛好者,只是在一本記述巴洛克時期的藝術風格的書籍裡恰巧翻到過這幅油畫作品。
三具代表着嫵媚優雅和美麗的女性裸背,不論從前還是現在,都足夠吸引秦鍵的目光。
“這纔是藝術。”
穿過一截短短的走廊就是大廳
空間並不大。
沒有形形色色的嫵媚女人,也沒有散發着五光十色的酒杯,甚至連空氣中也只有一股冷淡的橡木桶味兒。
整個地面像是用灰色岩石鋪設而成,在冷光的勾勒下,給人一種蕭然的感覺。
一夥年輕人正圍坐在在中央的吧檯,四周的零星的坐着着幾桌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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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靠裡小舞臺上,有一架啞光棕色鋼琴,鋼琴後坐着一個留着鬍渣的男人。
男人正觸碰着琴鍵的雙手很輕柔,像撫摸情人的臉頰。
秦鍵很難將這個不修邊幅的男人和十八世紀那位最讓人難以捉摸的作曲家的作品聯繫到一塊。
但這無疑是秦鍵聽過的最棒的描摹,關於斯卡拉蒂遺留在人間別出心載的玩笑。
令人稱奇,卻又充滿不確定因素。
環視了一圈,秦鍵來到了一張靠牆的雙人桌前坐了下來。
這個角度,剛好可以完整的看到舞臺。
“先生,請問您需要點什麼?”
一個侍者走了過來,聲音很輕。
“一杯冰美式,謝謝。”
秦鍵聲音也很輕,目光並未離開過舞臺上的身影。
聚光燈下,舞臺上還擺放着一把大提琴,還有一支插在三角支架上的長笛,散發着銀色的光澤。
舞臺上完全是一個長笛室內樂三重奏的配置,但此時只有一個身影。
孤獨的琴聲。
秦鍵輕輕的嘆了口氣。
漸漸的,酒館裡的人漸漸的多了起來。
只是每一個進來的人下意識的都緩慢了步伐,變得輕聲細語。
直到臺上的男人停下了滑動的手指。
臺下一角響起了輕輕的掌聲,秦鍵也輕輕的鼓起了掌。
男人起身拎起了腳下的酒瓶,緩步的走下了舞臺,隨便的坐到了一張空着的桌子上,將瓶中的酒一飲到底。
這時,整個大廳的氣氛才鬆懈下來。
甚至有人用不大的聲音邀請着他再來一首,他並未理會,只是對着吧檯的方向揚了揚手中的酒瓶。
很快一個侍者端着一瓶酒送到他的桌前。
嬉笑聲,談論聲,漸漸蔓延開。
酒館的氣氛越來越高漲。
期間偶爾也會有人上臺一展琴技,從貝多芬的致愛麗絲到巴赫的前奏曲,什麼作品都有。
而且無論你的技藝如何,總能得到掌聲和讚譽。
不過其餘的時間內都會有一個固定的人從後臺上來演奏,應該是屬於酒館裡的鋼琴手。
“這兒地方真不錯,像是一個真正屬於古典音樂愛好者的聚集地,除了東西有點貴。”
在這樣的環境氛圍下,僅僅只是坐在一角,端着一杯散發着冷氣的八十八元一杯的咖啡,就足夠讓人感到十足的愜意。
一個小時過去了,耳邊的音樂未曾間斷。
秦鍵舒服的蜷坐着,目光遊離在舞臺與人羣之間,漸漸的陷入了某種思緒。
作爲巴洛克時期重要的音樂題材,fuge代表着嚴謹,平衡,守序。
在這樣一個以fu***名的空間內,就像一座紮實卻不厚重的島嶼。
人們似乎正在以一種守序的方式去平衡音樂與酒,或信仰與其他。
遁與事實的純粹瞬間,不止有酒,還有音樂。
坐在一間如此東方情調的時間裡聆聽西方,本身就像是一場無盡的異國旅行,像別針上的迴音,久久迴旋,一切煩擾都可以拋之腦後。
音樂在引人的深思同時往往總會把問題的根源指向哲學。
秦鍵彷彿感受到了某種指引,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
良久。
秦鍵回到了眼前的美式咖啡,耳邊的嘈雜聲再次清晰了起來。
疑惑的擡起頭,舞臺上的鋼琴前再次空出了一個座位。
盯着鋼琴片刻。
秦鍵輕輕的將手中的杯子放下,像是被腦海中的某種意念驅使,起身慢慢的走向舞臺。
大廳裡漸漸地安靜了下來,有人輕輕的鼓了鼓掌,相比起駐店的鋼琴手,大家對於這種自發上臺的陌生人更熱衷。
大多數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舞臺,除了極個別,比如握着酒瓶的男人和她同桌的少女,外加一個酒保。
酒保在專心的爲客人調着酒,顯得很專注,而男人與少女並沒有被周圍的氣氛所感染,一直沉侵在他們自己的對話當中。
“老師,您的意思是開幕式一結束比賽就開始嗎?”
男人點了點頭,又灌了一口酒,“第一輪的曲子定了嗎?”完全不符合形象的清澈話語聽起來沒有半分醉意。
“嗯。”少女的聲音有些冷清,“f小調奏鳴曲。”
男人彷彿沒有聽到少女的話,漸漸的回過了頭,看向了舞臺方向。
秦鍵沒有選擇任何一首熟練的曲目,並不是擔心在這個敏感的時間敏感的地點斜漏了自己的某一張牌。
只是單純的想演奏一首fuge曲目,或者大腦告訴他‘你應該演奏一首賦格,哪怕只是一首最簡單的。’
秦鍵選擇了一首屬於童年的小曲目。
略微回憶了一番。
憑着記憶,秦鍵的左手在鍵盤上游走了起來,單一的旋律飄蕩在了整個大廳的最上方。
這是一段極爲簡單的小旋律。
看着臺上演奏者自我陶醉的表情,衆人並不會因爲他的幾個錯音或斷開而認爲這不是一幕好的表演
“這個大哥哥好像彈錯了。”
對於臺下的一句童聲,大家也只是輕輕一笑
一段旋律還未落幕,悄悄的另一段相似的旋律卻輕輕的流淌了出來。
秦鍵的左手在某一刻加入了進來。
明明是一首音樂作品,此時卻像是有兩個人在同時訴說。
被一種神秘的東西牽絆,精妙絕倫。
兩隻手交錯的左左右右移動着,沒有閃爍的流淌,也沒有華麗的感傷,最簡單的樂句,最平庸的旋律。
交疊在一起,永遠保持着一絲空隙。
“原來如此。”
曲終,秦鍵睜開了眼睛,瞳孔收縮間一抹驚喜閃過。
對於巴赫留下的某個問題,似乎已盡找到了一個可靠的出發點。
臺下的掌聲響起。
秦鍵起身,一貫的秦鍵式的微笑鞠躬行禮。
…
臺下。
“認識?”
男人轉過頭,見少女緊鎖的目光還停留在舞臺上。
少女收回目光搖了搖頭,只是腦海裡還在回憶着那隻纏着白色繃帶的左手。
“齊波里的小賦格,這首曲子是我在學院的時候編寫到考級教程裡的。”
少女接道,“二級。”
“你們這一代琴童,百分之九十五都彈過這一首。”
男人頓了頓,又喝了一口。
“他是我見過最差勁的。”
少女聞言一笑。
“哪誰是彈得最好的?”
男人思索了片刻。
“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