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五、同事的火葬
在西藏，出交通事故翻車死人很平常，隔些日子總能見到或者聽到翻車了，死人了。這西藏的公路一般較內地的狹窄，象青藏公路路面的寬度剛好是二輛車可以交匯，因爲來往車輛少，車子好，車速也容易提上去，到百碼以上，路邊風景單調，人很容易目光疲勞犯困迷糊，遇到小溝小石塊或者大轉彎，很容易翻車打滾。拉薩到日喀則一線的公路是沿山而行，彎彎曲曲，一不小心就會掉入雅魯藏布江中。前些日子報上有一則消息，一輛寧波到西藏自駕遊的車子就翻入了江中，二人被沖走死亡。在西藏如果翻車出事故，一般後果都很嚴重，因爲路上荒無人煙，有的直接斷了氣，有的受了傷，但得不到搶救，也只能等死，因爲要運到醫院去，那路太遠了。有些內地來西藏聯繫工作的人，看到草原上開車很刺激，也想償試一下，那就特別容易出事，一方面是不熟悉道路，一方面是大腦缺氧，反應不夠靈敏。我就親見到一起車禍，出了人命，那是北方某省的團省委領導，到西藏來參加援建希望小學開學典禮，事畢回拉薩時，想開車刺激一下，結果車翻了，車裡人摔出車外死了二個，遺體是空運回去的。
我們的白瑪司機經驗很豐富，開了多年的車了，各地路況也熟悉，但他開車還是很警惕，他有一個習慣，雷打不動，就是跑路開車約二、三個小時後，就要停下來休息一下，在河邊洗個冷水臉，清醒一下。所以他從來沒有出過事故，是個優秀駕駛員。
但扎西開的車有一天出事了，因爲速度太快，路滑翻了車，打了幾個滾，扎西很幸運地跳出了駕駛室，只有腿骨折，副職老章坐在副駕駛室，沒系保險帶，人就穿過前擋風玻璃飛出去了，當場死亡。接到消息，我們連忙趕去，出事地點是一個相當平坦的地方，有一個弧形的彎，但都能看到，沒有視線上
的阻礙。那豐田車頂已癟了。
老章是河南人，進藏工作十多年了，稱得上是老西藏了，就這樣隨着車子的幾個跟斗，其生命如風中之煙，縹緲遠去。
單位聯繫了他的家人，他的妻子，兒子，兄弟等親戚都趕來了，悲痛欲絕，因爲他再過幾年可以提前退休還家了，想不到卻客死他鄉。遺體是運不回去的，他們的想法是要土葬，但這裡的風俗是天葬，沒有土葬，最後商定進行火化，骨灰分成二份，一份由親族帶回老家去，一份就埋在青藏高原上。
因爲拉薩沒有火葬場，沒有辦法進行火化，只好自己動手。請了一個寺廟的活佛，準備了一些酥油，柏枝，木柴，在一座神山下的草地上進行火化。那酥油是助燃的，柏枝是表示吉祥的，用柏枝燃燒來火化那是比較高級的了。
那天一大早，我們一羣人就坐車來到了那要進行火化的草地上，那活佛和助手已早到了這裡，已用幾塊石頭壘起了一個竈爐，上面架着一根根的木柴。我們到了以後，站在五十米開外觀望，那活佛把纏着白布的老章遺體呈坐姿放上去，放上柏木，堆上酥油等助燃物，我們向老章致哀後，火被點燃，熊熊地燃燒起來。
我們就在草地上坐下來，沉默着，老章的親友們也在另一邊坐下來，有人低低地哭泣着。活佛不時地添加着東西和助燃的油，突然啪地一聲暴響，有人說這是肚子暴開了。我們就這樣心情沉重地看着那火堆。
火化的過程很長，從早上十點一直到下午四點多，約六個小時。然後大家上前去灰燼中揀骨灰。我是第一次見到骨灰，本以爲骨灰會象灰一樣，是十分細小呈粉末狀的，然後在灰燼中找到的骨灰卻是手指般粗的，一顆顆，一節節，按照藏族風俗的說法，如果那骨灰是白色的，說明這人是好人，是善良之輩，如果是黑色的，那說明生前做過惡事，
如果有舍利子，那說明是有功德的人。那老章的骨灰是白色的，是個好人。揀好了骨灰，分二份裝入了帶來的骨灰盒中，一份埋在西藏的土地上，一份交給他的親屬，帶回故鄉去。
死亡是現實，每個人無法避免，只是感嘆老章就這樣輕易地離世而去。
站在西藏這塊神奇的土地上，頭頂蒼天白雲，腳踩茫茫大地，看着那青煙飄散在空中，我的思緒如同雨夜秋風，感覺老章的靈魂在冉冉飄向天空，然後飄蕩飄蕩。感覺中自我的生命渺小得如同一粒隨風而舞的塵埃。鷲鷹在空中展翅翻飛，吼叫，無視人的存在，青草在輕輕迎風拂動，彷彿是喃喃低語。生命如風，是大自然的一部分，這是我在此時的感悟。
理智曾經多次告訴和安慰我：生命是無法永恆的，但在內心我無法解脫這種恐懼，看着別人的離世，忍不住要掉下幾滴狐死兔悲的眼淚，想到自己也難免有這一天，離開世界，離開親朋好友，妻子兒女，什麼都不再知道，什麼都不再參與和品味，沒有了喜怒哀樂，不禁毛骨悚然，腳底發涼。我曾經祈求上蒼，只要我長生不死，我願意清貧地活着。
然後，在這裡，在此時，我驚奇地發現自己面對死亡是如此的冷靜，內心是如此的從容和透澈。萬里高原，生命的消逝和繁衍代生是那樣的自然而然，如同花開花落。
莽莽草原，曾經生生滅滅了多少代生命，但茫茫大地絲毫沒有他們存在過的痕跡，輕輕地離去，正如他們輕輕地來，了無痕跡。沒有墳冢，沒有墓碑，沒有花圈，沒有清明和祭掃，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有的只是眼睛看不到的往昔的故事和傳說。在這裡，生命的歸宿沒有了沉重的負擔和莫名的恐懼。
莽莽草原，鷲鷹在翻飛，輕幡在飄蕩，生命在不斷地離去，一切是那樣的和諧自然，去迴歸大自然的懷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