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洋油燈
電燈是後來纔有的,小時候伴隨我們的是小油燈,村人叫洋油燈,也叫煤孚燈,煤油燈。我們在這燈下吃飯,看書,聊天,聽故事。老媽在燈下納鞋底,補衣服,做針線活,老爸在燈下抽菸,喝酒,思索如何籌糧養活家人。我們之前的幾輩人,用的什麼燈,我很好奇,曾經問過外婆:外婆呀,你們小時候家裡是什麼燈。外婆說,一種是油燈,豆油,菜油,只要是油都可以用,考究點的灌在一個鐵壺裡,樣子象茶壺,壺嘴裡裝的是燈芯,這燈可以擺在桌子上,也可以掛在柱子上牆上,使用是方便的,掛得高點,照明的地方就大點。簡單點的就在碗裡,放一根燈芯就可以用了,但這油燈光線不這麼亮,灰濛濛的,照明的範圍也不大,那燈放在桌子上只能照亮桌子大小,在燈下做針線活特費眼神。還有的也用蠟燭當燈,下面有一個托盤,烊化下來的蠟燭油仍落在這盤子裡,可以重新融化做成蠟燭。但最好用的,還是現在的洋油燈。又亮,又擋風。
之所以叫洋油燈,是因爲那油是外國進來的,是洋貨,所以叫洋油燈。村民把一切不是國產的東西或者沒見識過的都帶着洋字叫,外國人叫洋人,槍和炮叫洋槍洋炮,火柴叫洋火,縫紉機叫洋車,機器織的布叫洋布,機器紡的線叫洋線,尼龍襪叫洋襪,香皂叫洋肥皂,鐵釘叫洋釘,磚瓦房子叫洋樓,布娃娃叫洋娃娃,鐵皮叫洋鐵皮,雨傘叫洋傘,香菸叫洋菸,西裝叫洋裝,等等。那洋油燈分成二部分,上面是一個燈罩,玻璃的,這罩子一套,可以防風吹滅,燈光也可以聚集,不會搖晃。下面是玻璃的底坐,火焰可以調節,一個可以轉動的小輪子帶動那浸在洋油中的帶子長短,就可以把燈光調亮調暗,那洋油燈點的時間長了,就會在燈芯上結一粒粒的燈花,還會有煤灰飄浮出來,燈的光線就不那麼亮了,這時,就得拿一把剪刀剪去燈花,那洋油燈瞬間便明亮起來,象長足了精神似的。一般每個家裡都有一盞洋油燈,天黑以後,先是擺在樓下的桌子
上,全家共用,看書的看書,做針線的做針線,做家務的做家務。等到要睡覺了,就拿着洋油燈上樓,吹滅了睡覺。
聽說洋油燈剛進來時,中國人不習慣,也嫌貴,洋油也賣不動,還是喜歡點小油燈點蠟燭,我們山村裡還有人家用向日葵杆子自制火把當燈點呢。那洋油燈的局面打不開。後來洋人就想了一個辦法,就是免費贈送洋油燈,一家一個,白拿。老百姓高興了,白拿白不拿,一點,果然又方便又亮堂,還可以防風吹,還可以調節燈光大小,比原先的豆油燈和蠟燭強多了。十天半個月過去了,那燈裡的洋油用完了,怎麼辦?這時已不習慣那昏暗的蠟燭和豆油燈了,就只好掏錢去買洋油,結果一下子洋油燈就在老百姓家裡普及了。這洋人也夠精明的,做生意有一套。現在聽說外國的手機都是商家送的,大家可以白拿一個,估計這一招就是向當年的洋油菜燈商學的。
我們對洋油燈感覺很新鮮,一會兒把火焰調大,一會兒調小,當作玩具,點的時候一長,那扁扁的帶子燈芯結燈花了,燈光暗淡了,就取下玻璃罩子,用剪刀齊齊地把燈花剪了,那燈一忽閃地就又亮堂了。夜深了,靜悄悄的,老媽在做永遠做不完的針線活,燈光下,老媽的身影映在牆上,一晃一動的,象皮影戲。
我家裡一盞燈不夠用,有時樓上要一盞,樓下要一盞,竈間收拾也要燈照。於是大姐與二哥就自己做。取一個墨水瓶子,在那塑料蓋子上鑽一個洞,用洋鐵皮卷一根空心管子,然後用圓的布繩子穿進去,用繩子當燈芯,再用合適的鐵絲做成把手繞在墨水瓶子上,這樣一盞簡易的煤油燈就做好了,灌上洋油就可以使用了。這種燈我們每年要做,實用又經濟,這樣持續了十多年,一直到我上高復班考大學時,我和許多同學還在用。因爲爲學校裡規定作息時間,每到晚上十點就要熄燈睡覺,爲了繼續能看書學習,同學中有的打開手電筒在被窩中看書做習題,有的就點上自己製作的這種簡易小油燈,一直到十二點或者更遲。老
師們也是睜隻眼閉隻眼。這油燈曾經發生過一個事故,一個同學坐在牀頭,點着小油燈看書,可能是累了,不知不覺腦袋一晃一晃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把那燈給打翻在牀上,被子燒起來了。好在火不大,聞到焦煙味,有的同學馬上被驚醒了,趕緊撲滅了被子上的火。
燈裡的洋油用完了,可以添加。條件好的農戶,可以買一整箱洋油,那洋油箱是鐵皮做的,四方型,象現在的餅乾盒子,很薄,敲一下鐵皮會發出響聲。現在還有一句罵人的話,叫洋油箱,敲洋油箱,意思是罵人,能說會道裝洋氣擺顯出風頭圖好看。洋油箱上有一個圓型的口子,打開以後,可以把洋油倒出來,隨倒隨用。條件一般的家庭,常常是用一個空的酒瓶,在瓶頸上拴一根繩子,可以提着走,去供銷社零買。供銷社農資鋪裡,放着幾大桶煤油,有一根鐵皮做的吸管插着,有人來買油了,就抽動那把手,呼隆隆的幾下,那煤油就抽出來流進小桶裡,灌進瓶子買了。一般家庭都有幾個拴着繩子的玻璃瓶,專門用來打洋油。那洋油呈微藍色,有一股刺鼻的氣味,村民們後來發現這洋油的用途很多,可以引火,竈裡的火點不着,就澆一點上去,還可以除鏽,鎖呀什麼的鐵器鏽住了,用洋油一擦,就靈光了,手上沾了什麼難除的漬,用洋油一擦就除了。
我小時候還看到過一種燈,是一種很大的燈,叫汽燈,是村裡公用的,不是家用的。一般是過年過節晚上演戲,就在戲臺子兩邊掛上這汽燈,這汽燈換上白白的網罩似的燈帽,灌進煤油,把氣打足,一點高,那傢伙,象小太陽似的,照得臺上發白。但這燈有一個毛病,燈帽容易爆裂,剛演着戲,看得入味,一聲響,那汽燈就滅了,黑乎乎了,於是趕緊取下來,換上一個新的燈帽,再打足氣,於是重新又亮了,照得臺上一片通明。
後來,村裡豎起了一根根的電線杆,架上了一根根的電線,電燈取代了輝煌了好多年的照明工具洋油燈。
新的淘汰舊的,這是規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