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送飯到瓦窯
老爸被揪出來後,就不能在單位上班了,而是被下放到附近村裡勞動了。雖然說本身就在農村的,走的是田畈路,要上山砍柴,到水井挑水,上自留地澆灌,但老爸卻不會幹農活,不會耕田,不會插秧,不會割稻,也不會鋤草。老爸下放的那個村,對他很不歡迎,但又不敢說讓爸回去。後來村支書想了一個辦法,讓老爸到山腳下的一個瓦窯廠去勞動。
瓦窯廠建在山腳下,說是廠其實是幾間茅草棚,算是作坊,裡面三四個人,有幾個木板臺子,平時主要做瓦片與磚頭。製作的工藝也很簡單,先是從山上挖來泥,倒入塘裡,放入水,讓牛在裡面打轉,這泥就變得有韌性了,取來一塊,放在木板臺子上,不停地捶打,整成一個方塊,然後用象一把弓形的工具,切割下一條,圍在一個能轉動的木桶上,呼拉拉地轉幾下,抹平抹均勻,再用一個工具劃一下,這樣就很齊整了,端到室外晾乾,手輕輕一敲,裂成三塊,這就是瓦片了。做磚頭更簡單,把打好的泥放入木框中切割就行了,然後堆放在露天晾乾。等磚和瓦都晾乾了,就放入窯裡,用柴火燒幾天,再悶幾天,取出來,就是成品的磚瓦了。村民們造房子用的磚瓦都是這樣製造出來的。
老爸來到瓦窯廠,整天挖泥煉泥,成了一個與泥巴打交道的人。那裡的幾個村民也和善,不難爲老爸,老爸願意幹多少就幹多少,但他們喜歡戲弄老爸,與老爸聊天,學着老爸的北方話
,捲起舌頭,搞得很誇張,自個兒都說得笑不停。他們想教老爸怎麼做磚瓦,老爸笨手笨腳的,嘗試了幾次堅決不學了,沒這個興趣,就挖泥挑泥,颳風下雨時,幫着一起拿草扇子蓋磚瓦,免得被雨淋糊了。
老爸是早出晚歸,中午的一頓飯要家裡送去。我們四姐弟就輪流着送,提個籃子,裡面放着飯和菜,蓋上一塊毛巾。路上要走半個小時,在田塍上繞來繞去。開始時我對送飯還是樂意去的,可以偷吃點飯菜,送到後,老爸吃飯的時候,我可以在那廠裡玩泥巴,我對玩泥巴有極大的興趣,做手槍,做茶杯,做想做的東西,甚至還學着做磚瓦。等老爸吃完後,我就收拾起碗筷回家,路上也可以東看看,西玩玩,溪裡渠裡裡走走,石頭打打田邊的麻雀,不覺着累。但遇到下雨天,那就麻煩了,都不願意送,颳風下雨路滑難走,淋溼了身子不說,還常跌倒打翻了籃子。
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就這樣每天送飯,風雨無阻,有時單獨送,有時結伴送,那條路上走了又走,都數得清要走幾步到小溪,再走幾步到田畈,再走幾步到塘邊,再幾步到山腳,都走得厭煩了。在那些日子裡,有時因爲不願意送飯被老媽罵過,因爲打翻了飯菜被老爸罵過,我有時走累了心裡也暗罵過老爸,爲什麼要加入國民黨,害得我們也吃苦。有一次我和弟弟結伴去送,被雨淋了個透,身子也冷得抖抖瑟瑟,看到這個樣子,老爸雖然默不出聲,但眼眶裡溼潤了,他把自己的衣服披在弟弟身
上,埋頭飛快地吃完了飯。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老爸被換了一個地方,到離家更遠的一個村去勞動。到那個村去路可不近,要翻過一個豬娘嶺。因爲路程遠,老爸就不可能象以前一樣早出晚歸了,他住在了那村的一間社屋裡。老爸最大的缺點是不會獨自做飯做菜,以前在家裡從來沒有做過。這吃飯成了問題,外婆家的一個遠房親戚,在那個村裡,開始是通過他們給老爸送吃的,但沒有多少日子,也厭煩了,給下放勞動的人送飯名聲也不好聽,於是不送了。老媽沒有辦法,只好再託那村裡認識的一個婦女抽空幫忙給老爸去做飯,一天做一次,到星期天,老媽做好飯菜,我們姐弟二個一夥輪流送去。聽老爸說,那村裡的婦女給他做一頓飯,他就吃一天或者吃二天,飯熱一下,開水一泡,菜是黴乾菜,紅黴豆腐。所以每個星期天的飯菜,老媽總是要搞點油水,如豬頭肉,豬大腸,板油油渣,豬血,豬肺,肉骨頭等等的菜,放進一隻白色搪瓷大茶杯裡,包好,讓我們送去。送到老爸住的那屋子,老爸看到這些好菜,精神也來了,用鼻子聞聞,問我們家裡有沒有這樣的菜,有沒有吃過,我們按照老媽事先關照的回答,家裡有很多,我們都吃了。老爸這纔開始放心地吃。我們要回去時,老爸總要回送一程,一直把我們送到豬娘嶺頂峰的一座涼亭裡,囑咐我們姐弟在家裡要聽媽媽的話,多做家務,我們點頭,然後揮手分別。
一家人的親情,是靈魂深處的本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