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越聽越是糊塗。
這一下子沒反,卻又一下子反了,怎麼和張安世的性子一樣,左右橫跳的?
於是朱棣耐心下來,他徐徐坐下,才道:“你繼續說。”
張安世道:“陳瑛此人,利益薰心,首鼠兩端,當初他爲了從龍,不但結交了陛下,還結交了寧王。當初無論是陛下還是寧王,都受到了削藩的壓力,與他密謀,本也無可厚非。”
“而在靖難成功之後,他也就成了靖難功臣,他自詡自己有從龍之功,不免驕橫,爲了牟利,便暗暗結交走私的商賈,從中謀取暴利,這一些事也是有的。”
朱棣聽罷,不禁大怒。
張安世則繼續道:“而至於他與寧王之間,確實也有聯絡,只是這種聯絡不過是因爲靖難之前的友誼而已,此人精明得很,從不會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所以……此人罪孽深重。臣在大漠之中打探,也確實打探到了一些走私的活動與陳瑛有關。”
朱棣冷笑道:“好一個陳瑛,實在可惡。”
張安世接着道:“可問題的關鍵就在於……陛下有沒有想過,陳瑛的事……根本就是大漠之中的有些人,故意放給我們的煙霧彈?”
“煙霧彈是什麼?”朱棣問,總能從這傢伙口中聽到奇奇怪怪的話語!
“是……”張安世嘴張得有雞蛋大,老半天才道:“就是故佈疑陣,是故意拋給我們的誘餌。應該是有人知道,陳瑛首鼠兩端的事,所以纔將陳瑛拋出來,而拋出來的目的……就是爲了讓我們順利地查到幕後黑手。”
聽到此,朱棣擡頭看了一眼寧王。
他手指着寧王道:“你說的是這朱權?”
直呼其名,連面子都不給了。
張安世訕訕一笑道:“正是。”
朱棣挑眉道:“這是爲何?”
“因爲只要幕後黑手乃是寧王,他們纔可以徹底地斷臂求生。”
朱棣眉頭皺的更深:“爲何?”
張安世道:“因爲所有人都希望幕後黑手是寧王。”
此言一出,殿中驟然安靜下來。
紀綱的臉已是漆黑,他依舊低垂着頭,一副恭順的模樣。
朱棣的臉色則越來越凝重:“你話說明白一些。”
張安世慨然道:“對於紀指揮使而言,他乃錦衣衛指揮使,現在自是求之不得立即抓出一個幕後黑手來立一場大功勞,而這個人身份越高,地位越是非同凡響,才顯出他的本事,所以……一旦他認爲……陳瑛勾結的乃是寧王的時候,無論對於紀指揮使,還是錦衣衛而言,都猶如蒼蠅碰着了臭雞蛋。”
張安世隨即向紀綱笑了笑道:“抱歉的很,紀指揮使,我這個人不會說話,還請勿怪。”
紀綱只埋着頭,心裡大抵只剩下入伱娘了。
偏偏他什麼都不敢迴應。
張安世道:“其實那些人,利用的恰恰是錦衣衛立功心切,以及希望牽扯到寧王的心理。而且此案,確實有不少的證據可以證明陳瑛走私生鐵,勾結韃靼人,同時還與寧王關係密切,可以說……人證物證,都是齊備,由不得錦衣衛不信。”
朱棣只頷首:“還有呢?”
連一旁的朱權,此時也不禁上下打量着張安世,他陡然發現,這個朱老四身邊的寵臣,似乎有一些非同一般的東西。
殿中落針可聞。
張安世接着道:“接下來的話,臣有些不敢說。”
朱棣瞪他一眼道:“在朕的面前,有什麼話不敢說!何況這天下敢說不敢說的話,你都說了,朕若是心胸狹隘,你還有今日嗎?”
“那臣說了。”張安世道:“他們何止是利用了錦衣衛,其實也利用了陛下的心理,想當初靖難的時候,陛下確實向寧王借兵,也曾許諾過一些……嗯……當然,凡成大事者,有時候本就該這樣的,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
朱棣道:“你他孃的撿重要的說。”
在朱棣的不耐煩中,張安世只好硬着頭皮:“而且寧王殿下善謀,在大寧尤其是朵顏三衛,素有人望,陛下乃是天子,爲了防止出現漢時的七王之亂,對寧王有所提防,其實也是理所應當。”
“也就是說,陛下一直都在懷疑寧王,對寧王格外的小心,這個時候,任何牽涉到了寧王的事,其實都會放大陛下對於寧王懷疑的情緒!這時候,錦衣衛若是來奏報,那麼……陛下一定會先入爲主,何況……此事證據還算是確鑿,這寧王……就算不是謀反,陛下也已認定他爲反賊了。”
聽到這裡,朱棣不由自主地擡頭看了一眼寧王朱權,隨即露出幾分尷尬之色,乾巴巴地道了一句:“你不要胡說。”
雖是這樣說,可朱棣此時似乎也開始意識到這一點,如果是別人,他可能會理智而客觀地去查證,可是寧王不同,這本就是一個巨大的隱患和威脅。他提防了這麼多年,一旦寧王有任何不軌的舉動,都會被朱棣認爲是謀反的徵兆。
張安世又笑了笑:“這裡頭最奇妙的,就恰恰是陳瑛,陳瑛確實算是私通了韃靼人,走私了這麼多的生鐵,可以說是萬死也不足惜,他東窗事發,已是萬死之罪,下了詔獄之後,接受了拷打,一定會認罪,他自知自己必死,唯一想做的,就是減少一些折磨。”
“可是……這個貪婪無信的小人,單單供出自己和走私商勾結,顯然是不夠的,因爲人們已認定他走私是有企圖,所以不招供一點什麼,這拷打就不會停止!詔獄是什麼地方,便是臣這樣忠肝義膽,視生死如無物之人,也不敢說熬得過去,何況是陳瑛這樣的卑鄙小人。”
“所以……他爲了少受一點罪,一定會想辦法……招供出錦衣衛感興趣的東西,這也是爲何……他最終招供出了寧王,哪怕他和寧王之間……其實未必是共謀,可畢竟……曾經有過密切的聯絡,這些就足以讓寧王與他變成同謀了。”
朱棣吁了口氣,靜靜細聽。
而紀綱此時,卻越發覺得不是滋味了,他心裡忐忑地揣測着,想要從張安世的話裡發現漏洞。
此時,張安世嘆息道:“你看,那些人實在是太高明瞭,他們丟出陳瑛,卻又利用了所有人急於求成的心理,牽扯到了寧王。何況寧王善謀,這樣的謀逆大案,若是別人幹出來的,可能陛下不會相信,可一旦是寧王幹出來的,陛下就一定會深信不疑了。因爲普天之下,有寧王這般深諳謀略,且還位高權重,有巨大人望的人,可謂是鳳毛麟角。”
“這其中最有趣之處,還在於,一旦陛下認定了是別人,這個案子可能要一審再審。可若是認定了寧王,且不說寧王沒辦法解釋,而且就算解釋……陛下也認爲這是醜聞,不會細細過問。因爲這牽涉到的乃是皇家,既然已經有了陳瑛等人的罪證,爲了降低這一樁謀逆大案的影響,陛下一定會快刀斬亂麻,草草了結此案,絕不會昭告天下,明正典刑。”
“等到寧王一死,那麼這件事也就到此爲止了,而那些真正圖謀不軌之人,也就得到了安全,不必再風聲鶴唳,擔心朝廷繼續追查下去了。”
朱棣一聽,神色微動,他細細一思,還真是這麼回事。
若謀反另有其人的話,的確會一審再審,總要審個底朝天。可若是朱權……越是細細審下去,他朱棣的老臉就越是擱不下了,十之八九,就是按代王朱桂來處置,草草殺了了事。
張安世道:“還不只如此呢……某種程度而言,一旦謀反的乃是寧王,而陛下必定會對寧王下手,這寧王當初就藩大寧,大寧乃是漠南重鎮,又得朵顏三衛的人心,這消息若是傳到了漠南之後,只怕大寧的軍民百姓,和朵顏三衛,都會爲此失望。他們本就處於韃靼與大明交界的地帶,陛下又殺寧王,這韃靼人要籠絡他們,只怕更加容易了。”
“可見……這是一箭三雕之計,處處機關算盡,不但將陛下和紀指揮使玩弄於鼓掌之中,而且還藉機造成了我大明的內亂,何其毒也。”
朱棣聽罷,不禁色變,他闔目,眼裡驚疑不定,細細思來,張安世這一番的分析,實是巧妙到了極點。
他深吸一口氣,倘若……這一切當真是對方的詭計,那麼實行此計,並且還能操控徐聞這樣的人,到底是何等的深不可測?
紀綱這時候真的急了。
他不由道:“這一切說的再合理,也不過是你的猜測罷了。”
張安世搖頭道:“這一切確實是我的猜測,從一開始,我就不相信寧王謀反。”
朱棣來了興趣,便道:“爲何?”
張安世道:“陛下,我們的敵人,非同小可,而寧王的身份……過於招搖,不像是幕後主使者。”
其實有一句話,張安世沒有說。
因爲歷史上的寧王朱權雖然憋屈,可確實沒有謀反,要知道,他在歷史上,可是朱棣一直防範的主要對象,他這樣敏感的身份,但凡只要被發現一點什麼來,都可能被朱棣猜忌。
可實際呢?實際卻是……朱棣暗中讓人秘密調查了許多年,卻也沒有找出一丁半點的蛛絲馬跡。
張安世兩世爲人,熟知這一段歷史,自然而然已經先入爲主,認爲朱權絕對沒有問題。
那幕後之人,如此奇謀,算計得可謂是明明白白,若不是因爲張安世一開始就從沒有懷疑過朱權的話,以張安世的智商,十之八九也和朱棣、紀綱一樣,被那幕後之人牽着鼻子走了。
只是這些話,張安世是不能說的。
張安世唯一做的,就是認定了朱權絕不是主謀之後,開始方向思維,猜測爲何會牽涉到朱權,爲何會突然拋出一個陳瑛,順着這個思路,那麼他距離真相,也就越來越近了。
紀綱道:“安南侯乃錦衣衛指揮使僉事,自然應該也知曉,凡事都有真憑實據,若只是猜測的話,就不必說了。”
“誰說只是猜測?”張安世勾脣露出一絲淡定的微笑,隨即從袖裡取出了一沓東西,道:“陛下……這是臣……查到的證據,還請陛下過目。”
朱棣看一眼紀綱。
紀綱有些繃不住了,此時他只好乖乖閉嘴。
朱棣朝亦失哈使了個眼色。
張安世將東西遞給亦失哈,邊耐心地解釋道:“臣這些日子,幹了兩件事,一件就是調查了與陳瑛勾結的走私商行,這裡頭,就有那個商行走私的一些貨物來源,以及出關之後的貨物去向,其中有一條,陛下請看第九頁,在去歲歲末的時候,他們向韃靼人,出售了生鐵十一萬斤,與此同時……他們還取道了河西,又在河西出售了六萬多斤生鐵給瓦剌人。”
朱棣其實看不懂,不過聽了張安世的解釋,驟然之間明白了什麼。
於是他道:“若陳瑛當真勾結的乃是韃靼,又豈會售賣生鐵給瓦剌?北元一分爲二,變成了瓦剌和韃靼兩個部落,這兩部各自宣稱自己是北元的正統,彼此之間……有深仇大恨,相互攻伐不斷,他們之間的矛盾,甚至比我大明與韃靼和瓦剌人更大,所以你才認爲,倘若陳瑛當真謀反,不可能在大漠裡也首鼠兩端,既與韃靼交易,又與瓦剌往來?”
張安世點頭道:“陛下聖明!不錯,他們既然這樣做,這就印證了臣的猜想,這陳瑛與走私的商賈勾結,本質就是因爲貪慾,不過求財而已。此人確實貪婪,而且罪無可赦,他不過是用自己在朝中的身份,去庇護走私的商戶,若說謀反……還真算不上。當然,走私亦是通敵,一樣是十惡不赦之罪。”
朱棣呼了一口氣,便又道:“還有呢?”
張安世便道:“還有這許多的賬目之中,有許多交易的訊息,裡頭生鐵、鹽巴還有茶葉的價格,雖有漲漲跌跌,可大致,和市價差不多。若是同謀,這說不通,裡頭說是正常的買賣更像一些。”
“既然……只是單純的走私,是爲了牟取暴利,陳瑛並非是逆黨,那麼他所牽涉出來的寧王,說寧王殿下謀反……這就完全說不通了。”
張安世頓了頓,又道:“至於陳瑛口中所說,當初在靖難的時候就勾結了寧王,這顯然也和寧王沒有關係。當初建文要削藩,寧王和陛下一樣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此時陳瑛主動聯絡,寧王出於對時局的擔心,與之共謀,就算說是圖謀不軌,這圖謀的也是建文的天下,和陛下……實在沒有多大的關係。”
張安世道:“臣還讓人對南昌府進行了一些調查,寧王殿下在南昌府並沒有什麼過失,甚至處處拘謹,當然……他對陛下有所怨言,卻也是有的,可這些怨言,也不過是臣的揣測而已,可若是因此而定寧王以大逆之罪,臣畢竟不是紀指揮使,沒有這樣的勇氣。”
聽到這裡,紀綱惶恐起來:“陛下……臣……”
朱棣深吸一口氣,他尷尬地看着張安世。
他體內,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憤怒。
這是一種被人玩弄的感覺。
若不是張安世及時奏報……
於是朱棣道:“這樣說來,寧王無罪?”
“無罪。”張安世篤定地道:“陛下若是當真處置寧王,反而讓親者痛仇者快。”
朱棣努力使自己平靜:“而朕……卻差一點………要怪罪錯了朕的兄弟?”
一旁的寧王,此時心裡只剩下了冷笑!
兄弟?
方纔可不是這樣說的。
寧王所憤怒的是,當初你朱棣騙我,騙了也就騙了,就當我吃虧。
可這兩年,我爲了不被你秋後算賬,在王府裡建書齋,每日專心於讀書,堂堂藩王,謹言慎行,一句不該說的話都不敢說,一件惹人懷疑的事也不敢做。
好啊,突然卻要召我進京,而後又突然扣了一個謀逆的大帽子。
就連區區錦衣衛指揮使紀綱,都敢毆打堂堂王爺的姬妾,還是當着皇考的靈前,同樣是龍子龍孫,什麼好處都讓你朱老四佔了,他這個王爺卻還受如此屈辱。
朱棣站了起來,隨即哈哈笑了起來:“哈哈哈……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說着,他上前,親暱地扶住了寧王朱權兩邊的肩膀,道:“朕……實在糊塗了,十七弟……這都是誤會啊!”
朱權只冷着臉,雖然裝了兩年多的孫子,可他實在幹不出在這個時候,還能一朝沉冤得雪,喜笑顏開的事。
朱棣則是拍了拍他的肩,又道:“這些奸賊,實在可恨之極,他們爲了動搖我大明的基業,真可謂是機關算盡,萬幸的是……張安世……嗯,這個小子,他是高熾的妻弟,你聽說過他吧,也算是咱們的親戚,這一次幸虧了他,不然你我兄弟,真要被人離間了。”
這時候,朱權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一些。
當然,這緩和下來的臉色,卻不是衝着朱棣的。
他看向張安世,朝張安世點了點頭道:“小小年紀,有這本事,都說本王善謀,不成想,陛下身邊,還有這樣有韜略之人。”
朱棣熱情地道:“是啊,是啊,朕也驚訝,他小小年紀,竟有這樣的本領。”
朱權卻是突的道:“他與臣弟都善謀,爲何陛下會懷疑臣弟,而不懷疑他呢?”
朱棣:“……”
朱棣感覺自己的臉上有點僵,其實他的臉上還掛着笑,只是這笑……實在有點難看。
他當然不能說,你是朕的兄弟,都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孫,所以不得不提防你!人家張安世就只是一個外戚,這小子平日裡飛揚跋扈,不曉得得罪了多少人,他除了能掙錢、能治病,能爲朕緹騎天下,可唯獨不會的是收買人心,朕怎麼可能會懷疑他呢?
當然,這些心裡話是不可能說出來的。
於是朱棣努力地掩蓋着尷尬,一臉氣憤地道:“哎……實是賊子可恨!”
說着,他又收起了怒色,微笑着道:“來來來,你既來了,走,朕帶你去見你嫂嫂去。”
朱權依舊神色淡淡的樣子,不冷不熱地道:“臣弟可不敢去拜見,若是拜見了,不免難堪,臣弟乃戴罪之人,陛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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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明顯是諷刺,可此時的朱棣,自知理虧的時候,便咧嘴笑道:“哈哈,你還是像從前那般直爽,這不都是誤會嗎?張安世,你來說一說。”
被點名的張安世,耷拉着腦袋,心裡想,我能說啥?我只擅長挑撥離間的啊?
可皇帝發話的事情,你能裝不知道嗎?
更何況,陛下此時顯然是需要他來救場。
深吸一口氣,張安世便道:“對對對,陛下說的太對了,這些賊子,居心叵測,他們想要動搖的,那是太祖高皇帝留下來的江山社稷!如今他們又想謀害寧王殿下,幸好寧王殿下身正不怕影子斜,陛下又聖明,否則,真教他們離間了陛下兄弟二人。以我之見,一定不能放過這些亂臣賊子,等臣將這些亂臣賊子一網打盡,一定要當殿下的面,將他們碎屍萬段。”
朱權便看着張安世,皺眉道:“那些賊子,可有眉目了嗎?”
“很快就有眉目了。”張安世道。
朱權似乎對此也頗有興趣。
他隱隱意識到,能有此奇謀之人,一定非同凡響!
朱權這個人,本來就以善謀而著稱,如今算是棋逢對手了,便不由道:“他們如此構陷本王,若是不拿住,確實難消本王恨意。這些人……勾結韃靼……當初本王就藩大寧,對漠南的情況,倒是頗爲熟悉。”
說到這裡,他看了朱棣一眼,道:“若是陛下不懷疑,而安南侯這邊有什麼需要,有些事,大可以來詢問本王,或能有什麼眉目。”
朱棣毫不猶豫的就道:“張安世,你聽到了嗎?你要多向寧王討教,寧王打小就聰明,當初皇考在時,便一再說,諸皇子之中,寧王最是聰慧。你是有一點小聰明,可和朕的這兄弟相比,卻還差得遠呢。”
張安世立即道:“臣受教了。”
說着,他便看向朱權道:“殿下……那臣可能真要叨擾了。”
朱權突然道:“本王聽聞,你在棲霞,建了一個圖書館,藏書無數?”
張安世道:“慚愧的很,倒是有一些書。”
朱權頷首:“本王近來只愁沒有書讀,過一些日子,倒是想去見識一二。”
他這話,分明意有所指,一方面是讚許張安世的意思。
而另一方面,則是跟朱棣說的,你看,本王現在只想着讀書了,對於家國天下的事,實在生不出興趣來,你就別老是疑神疑鬼的了。
朱棣很快便從尷尬中解脫出來,畢竟,只要他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於是朱棣回頭對亦失哈慎重其事地吩咐道:“亦失哈……傳朕的旨意,所編的《文獻大成》,要抄錄一份,送南昌府。”
朱權卻是道:“臣弟敢問……臣弟南昌府的王府……現今如何了,是否……還在?”
此言一出,朱棣面色微變。
認定了朱權謀反之後,朱棣下了密旨,朱權到京這一路,肯定是嚴加防範,並且強行將他請了來。
那麼南昌府那邊……肯定也會同時採取措施。
只是……措施採取到了何等地步。
南昌府的那些寧王親近和親族們是否已經開始海捕,這就不是朱棣所過問的了。
看着朱棣的表情,朱權已算是得到了答案,他鐵青着臉色,幽幽地道:“想來……已是無法挽回了。”
說着,嘆了口氣,才繼續道:“陛下的功狗們,在那孝陵,當着本王的面,尚敢毆打臣弟的侍妾,恐嚇臣弟的家眷,更何況是南昌府呢……”
“也罷,臣弟無言以對,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俱爲君恩……臣弟與陛下名爲兄弟,可實則,卻乃君臣,事到如今,豈有怨言?”
張安世在旁居然傻樂起來,他也不想樂,就是不知咋的,反正聽了朱權的話感覺很喜慶,可把他高興壞了。
朱棣臉驟然之間,頓時就拉了下來。
張安世見狀,立即收了笑。
朱棣繃着臉道:“毆打十七弟的侍妾?還恐嚇十七弟的家眷?”
朱權道:“陛下,這些……都已過去了。臣不過區區一個藩王而已,又算得了什麼呢?爲了太祖高皇帝的基業,爲了大明長治久安,臣弟蒙受這些委屈,又算得了什麼?臣弟畢竟萬幸,總算還僥倖活着,這已經足夠讓臣弟心滿意足了。”
朱棣身軀一顫。
侍妾的事,可不是鬧着玩的。
不說掌摑,就算是碰一碰藩王的侍妾,都已十分嚴重了。
要知道所謂男女授受不親,何況朱權還是龍子龍孫呢!這是他這個皇帝,正兒八經的兄弟,位高權重的藩王。
朱棣頓時就來氣了,目光一轉,森然地看向紀綱,冷聲道:“紀綱,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