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火幢幢,映在牆頭窗上,一瞬間的至靜,讓人心高高提起。
沈宴被劉泠一把推到牆上,沒有及時反應過來。在她整個人撲來、向他壓去時,他唯一想到的反應,不過是猛地側過了頭。同時,沈宴面頰染紅,眼底有幾分難掩的狼狽之色。
但接下來,他以爲的親吻,並沒有如期而至。
過了有那麼兩刻心跳的時間,燭火輕微嘣了一聲,沈宴不自覺轉臉,重新面對劉泠。
少女臉距離極盡,不到一寸的距離。沈宴回頭時,猝不及防撞見她的臉,心跳不由砰砰快了兩下。她的美麗直擊人心,細看更美,像是暗夜之明珠,流光隱隱。你不用去品,她本來就令你驚豔。
她的秀眉淡淡,遠山浮波;
她的杏眼低下,眸中深暗;
她的頰膚細膩,雪色晶瑩;
她的脣瓣嫣紅,勾人採摘;
她的……呼吸在離他這麼近的距離,這麼近。
沈宴臉頰滾燙,不知是因爲她的呼吸噴在他面上的緣故,還是他自己的緣故。只是至此瞬間,他脖頸上出了一層密汗,身體發燙,垂在身畔的手動了動,摸到自己手中的汗漬。
他們的脣碰上,也就是一個呼吸的時間。
劉泠卻遲遲不動。
她忽而擡眸,向他看去,冷淡的神色中帶了幾分揶揄笑意,貼着他耳際輕喃,“沈大人,你……”她頓一頓,因爲她感覺到當她氣息拂在他耳上時,他的身體驀地繃起,手猛然擡起捏住她手腕,施加一個向外反推的力道。
但中間出了一點意外,沈宴沒有推開她。
心冷下去,更多的是難堪。他漆黑寡淡的目光緊盯着劉泠,厲色不減,“你給我下藥。”
如果說被推的時候沒挨住是因爲反應慢,那他現在想拉開劉泠卻使不上勁,足以讓他察覺此間問題。
他和劉泠的目光一同落在了木桌上那碗水上,這是方纔剛進屋、劉泠送到他手裡的待客之道。
可笑又荒唐。
做錦衣衛這麼多年,沈宴已經很少被這種拙劣的手段騙到。沒想到只是一介小小女子,便讓他着了道。
“本來不是針對沈大人,我怎麼捨得沈大人失落呢?”劉泠親暱地靠着他,她溫涼的鼻尖蹭蹭他滲出汗的鼻端,“我孤身在外,總得有防備呀。”
沈宴怔愣片刻,在無法使力的情況下想着劉泠現在的處境。她長得這麼好看,當然應該小心些。這樣一想,他心中的憐惜之情蓋過她給自己下藥的憤怒之情。
劉泠似笑非笑,轉移話題,“沈大人,你剛纔,是以爲我要親你嗎?”
左右他被劉泠下了藥,周身氣力全無,也推不開她。沈宴側了側臉,嘴角抿直。
劉泠用火熱熾烈的目光仰望他,他根本不看。停頓良久,燈火晃晃中,劉泠伸手摟住他脖頸,與他低聲,“我不會親你,沈大人,終有一天,你會先親我。”
沈宴,我不會親你。
但是不要擔心——終有一日,你一定會先親我的。
沈宴目光與呼吸皆是停頓了一下,低眼看着她。少女明明依偎着他,卻沒有多少小女兒固有的羞澀矜持。鴉黑長髮下的那張臉,秀美有花開的靈氣,神色卻依然那麼淡。她是獨立的,是不依戀的。又冷漠疏離,又飽含情意。
親你?
我不稀罕。
我知道你總會忍不住先親我。
長樂郡主劉泠,她是這麼的與衆不同。
沈宴那冷下去的心火,在她的話中,又有高擡的勢頭。沈宴盯着她發心看許久,“那你之前那次是在做什麼?用嘴給我打蚊子?”
“……”霸道氣質被打破,劉泠緊了緊摟着他的手臂,被他堵得說不出話。
她再次轉移話題,“你說你有妻室,是騙我的吧?”雖是疑問句,她的語氣卻很篤定。其實在出走後,她已經有所懷疑——因爲之前,她跟沈宴玩曖-昧,沈宴確實沒拒絕。甚至之後有段時間,沈宴態度鬆動,有喜歡她的架勢。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讓沈宴對她的態度一夜突變,但沈宴這樣的人,會跟她玩,應該沒有別的感情糾葛。
沈宴沒回答她,“給我解藥。”
“沒有解藥。”
“……你要這麼壓着我一晚上?”沈宴聲音微低,“郡主,你以爲這樣,我就會喜歡你?”
劉泠笑一笑,她當然不指望這樣。她不知道沈宴吃哪套,但她想把自己所會的、所理解的,都展示給他看。愛人的方式這麼多,總有一款適合沈宴。只是劉泠心中惶惑,她不知道怎樣纔算好的愛。她和陸銘山數年的感情尚能辜負,又怎麼知道短期內,怎樣纔是最好?她需要沈宴,但她並不瞭解沈宴。
“沈大人,你沒有吃飯吧?我陪你用膳。”
如同找到救命稻草般,劉泠終於尋到了自己的價值,頓時很是開心。就算沈宴板着一張臉,她也裝作看不見。她捧着沈宴的面孔,自己冰冷的臉上甚至掛了幾分笑意。她低聲,“沈大人只吃素不吃葷,不碰雞蛋不碰香菜,口味特別清淡,我都記得的。”
在她轉身出去吩咐時,沈宴的目光閃了兩下。他側頭,濃長的眼睫矜持覆蓋眼皮,藏起眼底千萬情緒。沈宴年少時便入了錦衣衛編制,前半生都生活在刀風血雨中。他對食物的挑剔,其實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
大家只以爲沈宴脾胃弱,他真正忌諱什麼,卻從不讓人得知。
“張嘴,”扶到桌邊而坐,一筷子青菜巴巴地夾到了他眼皮下,讓沈宴只用張嘴享受,“乖。”
沈宴深深看着劉泠——別人都不知道的事,只被她無意截獲。可是除了她,又有誰會無聊地盯着他吃飯看?
劉泠擡頭,對上沈宴低垂的目光,“你的目光如此飢渴——讓我猜猜,沈大人是怦然心動,想跟我睡?”
“……你怦然心動了?”沈宴表情無起伏變化,“心動得太頻繁,會腎虛。”
“……你才腎虛!”劉泠握着湯匙的手微抖,扭頭深深吸口氣:每次和沈宴聊天,沈宴都能把她堵得說不下去。
沈大人,我們該聊一聊人生!
誰知當晚,沈宴當真和劉泠睡到了一起——劉泠深知“趁他病,要他命”的真理,在沈宴力氣使不出來的期間,她硬是把青年拉到了牀上,抗拒無效。在沈宴繃緊身體、直勾勾的幽幽目光中,劉泠抱着青年,讓他臥到了自己腿上,供此一宿。
她低頭,拂去青年面頰上落下的髮絲,專注地凝視着他那張清俊的臉,心情愉悅,“別這麼不高興,這是你的福分。”
“莫等我恢復……”
“你恢復又如何?”劉泠詫異,“我又沒睡了你,還讓你枕我的腿睡覺。我對你這麼好,你恢復後,難道捨得恩將仇報?”
“……”沈宴被她的厚臉皮震得無話可說,他不想跟她進行這種幼稚的話,便側過了臉。他身體何等僵硬,何等不適,只因睡在少女懷中,鼻息間盡是她香甜的氣息。那種暖香,讓青年周身禁不住戰慄,血液在體內亂撞,不聽指揮。
沈宴不再想與劉泠說話,而劉泠本身也不是多話的人。當他們兩個都不言語時,屋中很快靜了下去。桌上點着燈,窗外月明如水,頭頂的海墁天花浮動,將他們包圍。恍若時光抽離,所有的都已發生變化。亂七八糟的念頭又開始在劉泠心中徘徊,滔滔如泥洪襲來,令她心頭髮冷。
“被子。”突有一個低淡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打個激靈,她低頭,青年白皙清俊的臉孔映在她眼中,又驅散她心裡的冷。她的呼吸急促,慌忙抓住一旁的被子蓋住二人,才壓下去了那個暗黑的世界。劉泠緊盯着沈宴:她不確定,沈宴是不是在她手腳發冷時,故意開口,讓她回到現實中。
沈宴是她的緣分,劉泠確定無比。
可是沈宴,是不是也是她的救贖呢?
在這種不確定心緒中,長夜開始。
沈宴以爲按照他的警惕心,該一夜無眠。但不知爲何,在少女淡泊又溫柔的懷抱中,忍着五分羞恥和五分惱怒,沈宴竟也睡了過去。翌日清醒,沈宴倏地從牀上坐起,發覺力氣已經回來。他一眼發現劉泠不在牀邊,本能地向屏風後、露出一道白縫的門看去。
劉泠着一身白衣,站在門外,另有隱約人影晃動。除了走動聲外,竟沒有別的聲音。
劉泠回過頭時,懷裡抱着一個花盆,盆中新鮮的月季滴着露珠,嬌嫩鮮豔。順眼一瞥,沈宴看到一個小孩子慌慌張張地從樓梯口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