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說不想見我,那爲什麼去安懷縣?我聽說沈大人就是在那裡找到的郡主。”
這句話,如一把佈滿冰霜的寒刀,刺拉拉捅=進劉泠的心臟。
與她這樣說的姑娘,低垂着眉眼,畢恭畢敬,甚至嘴角也掛着怯懦的笑。在旁人看來,更像是她委屈地站在長樂郡主腳邊,被郡主迎面訓斥。表面婉約以致柔弱的姑娘,卻能說出這樣尖銳的話來,給人以假象以亂象。
劉泠想到自己收到的那封信,有人溫柔地提醒她,“嶽姑娘是陸公子心中一生難以忘記的沉痛,就算你對陸公子有救命之恩,也遠遠不能比。”
就算放手,劉泠還是難以忍受這種背叛。如是站在一場夢的邊緣,聽着淅瀝雨聲,神志已經清醒,意識到這是假的,身體卻還有自己的意識般,我行我素。她帶着病態的執拗,想見到嶽翎,想看看這個消失了那麼多年、又突然冒出來的姑娘,到底是何等好本事!
沈宴又一次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制止了她這種可憐的行爲。
但是顯然,嶽翎有着和她一樣的心思。
劉泠忽然明白,在她對嶽翎始終不甘心的時候,嶽翎也在不甘着。她質疑這個打破她愛情的女人爲什麼要出現,同時,嶽翎也在想——曾經對她許下山盟海誓的男人,對她生死相許的男人,他的未婚妻,是什麼樣的人?
她也曾是他的未婚妻。
只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遙遠的,除了嶽翎自己,可能所有人都忘了。
盯着嶽翎看半天,劉泠上前,強橫地逼她擡起頭看自己。嶽翎有反抗,但劉泠一個冷得無底的眼神,就將她嚇住。她有些求救地看向錦衣衛那邊、前些天幫着自己的羅公子,羅公子目有不忍,似想上前,肩頭搭上一條手臂,沈大人表情平靜地止住了羅公子。
再是別的錦衣衛,沈大人不管,當然也不會上前。而郡主身邊的侍女,更是低頭的低頭,看風景的看風景,也有如靈犀靈璧這樣和郡主關係好的侍女,幸災樂禍地等着看嶽翎的難堪。
劉泠高高在上,想對嶽翎做什麼就做什麼。就算她要殺了嶽翎,背後也有一堆人會爲她收拾爛攤子。
她是郡主!所以她生來尊貴,不把人放在眼中!
就算這是嶽翎一開始已經設想過的情節,但真實發生時,下巴上指甲掐進肉裡的刺痛,仍時刻提醒着她的難堪。
她面頰通紅,眼有淚光,心中默唸着“陸銘山”幾個字,卻絲毫感受不到什麼勇氣,只是越想越心酸,越委屈。
“我是想見你來着,敢勾引我的人,正常情況下,我不會放過你。”劉泠與她說話的口氣,也帶着輕蔑,“你本該感謝沈大人,因爲他的到來,我決定放過你。你卻不死心,正好,我也是個不死心的人。”
“你、郡主要對我如何?”嶽翎顫聲,“銘哥他……”
“就算陸銘山在我眼前,我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提起那個人,劉泠脾氣明顯變壞,暴虐的情緒在冰雪般的眼底流爍,“你沒資格跟我求情,他也沒資格!”
“我讓你給我跪下,你就得跪下!”
“我讓你去跟狗奪食,你就得去!”
“陸銘山或許可以救你……但我更可以在他出手前,讓你生不如死。”
劉泠陰狠起來,是真的不管不顧。她冰涼的手指劃過年輕姑娘嬌嫩的臉頰,“而你猜猜,那個始終放不下你的男人,會爲了你,跟我決裂,跟廣平王府決裂,跟皇室決裂嗎?”
嶽翎面色蒼白,跌坐在地。周圍竊竊私語,她卻只會脣角顫抖,說不出話。
他們都知道答案,陸銘山不會。他若是肯、肯……嶽翎又爲什麼會消失那麼多年!
在衆人各異目光中,嶽翎拂面哭泣。長久的悲痛,在指縫餘光的殘影中,看到那裙裾華麗的人遠遠離開,她才放下了手。
嶽翎臉上仍掛着淚痕,低垂着頭,用長髮遮掩臉上表情。戴上面具的她楚楚可憐,祈求一分真心的愛。摘下面具後,她面無表情,麻木地擦去臉上淚,眼底神情有些晦澀,卻終歸爲漠然。她對自己輕喃:
“想回到陸銘山的身邊,你必須解決長樂郡主這個隱患。畢竟那麼多年過去了,就算是愛,還能剩下多少?嶽翎,你若有長樂郡主一半的心狠,就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在嶽翎有意無意的挑釁下,劉泠把這個人帶到了身邊,當侍女使用。嶽翎自然不服,她並非奴籍,可劉泠郡主的身份,不正是在這個時候仗勢欺人用的嗎?劉泠愛把嶽翎當下人用,誰敢眼瞎的去勸她?
連沈宴也沒有說什麼。但大家能明顯感覺到,沈大人心情不好,連看都不想看劉泠了。
“這是爲什麼?”坐在馬車上,靈璧爲郡主抱不平,“不就是使喚了嶽翎嗎?這和沈大人有什麼關係?他憑什麼對郡主這麼愛搭不理的?”
她這樣說的時候,嶽翎正跪在一邊,爲郡主煮茶。聽到靈璧直接喊自己“嶽翎”,嶽翎手指顫了顫,終是低着頭沒吭氣,把受委屈的形象扮得良好。
劉泠掀開窗,手撐着下巴。她數過人頭,如願在最前方的隊伍中,找到騎着高頭大馬的沈宴。他騎在馬上,背脊挺直如修竹。在車中姑娘看他的一瞬,他就回頭,準確找到了她的方向。
沈宴冷淡地看她。
劉泠看他的目光同樣冷淡。
但就是這樣不含感情的目光,也讓沈宴轉開了視線。
她猜,他應該是有臉紅心跳的,只是不讓她知道而已。
耳邊仍聽着侍女爲自己打抱不平,劉泠盯着沈宴的背影看,有了談話的興致,“咱們沈美人生氣,是因爲他比你們都瞭解我,他看出了我的目的。”
“郡主有目的?”衆女大驚:郡主除了報復打擊嶽翎,還能有什麼別的目的?
劉泠笑而不答,卻從一侍女手中抱過那隻養得粉肥粉肥的小豬,親了親,“他醋了。”
“……”衆女看不懂郡主和沈大人的腦回路。
正低頭小聲討論着,“砰”一聲,白玉茶盞重重摔在木板上,碎成幾瓣蓮花,茶漬也四處飛濺。伴隨着郡主的怒聲,“茶泡得這麼燙,你是想謀殺本郡主嗎?嶽翎,你好大的膽子!”
嶽翎伏在郡主腳邊,顫着雙肩去收拾。
被這樣一鬧,郡主的喜怒無常,讓車中衆女不敢再出頭,換得了片刻寧靜。
……
因中間有段路難行,傍晚時分,並沒有如期趕到下一個驛站。考慮到衆人一天趕路的狀態,沈宴決定先在破廟裡休息一晚,明天再上路。劉泠對這方面向來不在意,沈宴派人傳話時,她根本沒有理會,錦衣衛就當她同意了。
把破廟稍微打掃了下,錦衣衛留了幾人守護,其餘人和沈宴出去,打探下四周的地形,順便打些野味。
劉泠嗤笑,“打什麼野味?說的好像沈大人會吃肉一樣。”
“……咳咳!”問話的錦衣衛大聲咳嗽。
劉泠回頭,看到沈宴就站在她身後。她“……”了半天,覺得一路上受人照顧,還這樣嘲笑人,實在不道德,她厚臉皮道,“沈大人一定是爲我去打野味,對不對?”
“對,爲了你,”沈宴居然沒反駁,看了眼她懷中的小豬,態度還挺和氣,“你別肚子餓,把豬給烤了吃。”
“……”劉泠氣:她堂堂郡主,怎麼可能做這麼掉價的事!
沈宴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她,“……不要給我出狀況。”
“我不會,”劉泠答,“你說的話,我肯定聽。”
她站在那裡,那麼乖巧聽話。
沈宴遲疑了下,伸手想拍拍她的頭,安撫下她,但衆目睽睽,他什麼也沒做。
……
沈宴的預感,某方面來說不是無的放矢。
他和衆錦衣衛返回,遠遠看到廟中火光有些不尋常。
有人匆匆趕來求助,“大人!郡主要燒了嶽姑娘!要燒了這廟!”
“郡主怎麼這樣!”“果然出事了……”“郡主真是不讓人省心啊……”也許這正是大多數錦衣衛抱有的想法。
他們腳踏門檻,纔要進去,猛聽到劉泠帶着肅殺的高聲怒斥——
“誰也不許動!那是沈宴給我的!那是我的!誰碰,我殺了誰!”
衆人的目光,一起落在沈大人身上。而沈宴,面有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