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娘見我臉色蒼白,面容憔悴,不依不饒地問我原因。我實在經不住她再三打探,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跟她講述了一遍。
見我哭個不停,俺娘也是跟着我一起傷心,大罵那個秦水修是個負心鬼,讓我忘了他。
俺爹披着大衣坐在我們娘倆身邊,菸袋一個一個抽個沒完,眉間的溝壑就像是門前連綿不斷的山。
不知道是不是過於傷心的緣故,我的身體和精神一起變得不濟。
爹孃想盡了辦法幫我進補,就連早飯都豐盛的宛如過年,我還是不見好轉。
他們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入眠,就是噩夢。#_#
夢裡,有一具穿着粗布衣裳的屍體,浮在秦水灣裡。白色的蛆蟲,在水草一樣頭髮裡進進出出。看得我心驚肉跳之餘,又有些心疼,每次我都疑心那是秦水修,於是壯着膽子游過去,想要爲他斂屍。我翻過那具屍體,讓他的臉朝上,好看清楚是不是秦水修。
但是,頭髮太多了,把他的臉蓋住了,於是我伸手去撥開他的頭髮。白色的蛆蟲,自頭髮裡爬上了我的手,既噁心又恐怖。我忍不住發抖,就在這時,那張被水泡得發白的面孔,忽然張開眼睛,彎着殷紅的雙眼,咧脣笑道:“我要投胎到你肚子裡去。”
一雙滑膩的手,猝不及防地摸着我平坦的肚皮。
一霎那,我的整個世界都靜止在那份無法言喻的恐懼之中,滿眼都是那雙充滿怨恨的,血紅的眼睛。無法動彈。
每當這時,一雙溫柔修長的手,就會蒙上我的眼。而後,我就會慢慢從夢魘中醒來。
我疑心是水修在幫我。可是,醒過來之後,還是隻有我自己。
真傻,他那麼高傲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回來找我?千年殭屍傾心於他,巧兒也傾心於他,他怎麼會眷戀我?
看着清晨的日光一點點變得強烈,我將頭埋進被子裡,淚水又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秦水修你真狠,因爲我一次小小的任性,就忍心讓我一個人回家,再也不來找我了。
我感覺自己像一條被擱淺的魚,每一口呼吸都是窒息。
我不能這麼消沉下去。爹孃將我養那麼大,不是爲了白髮人給黑髮人送終的。
這念頭一想通了,我的胃口就好多了。每頓飯都吃兩三碗,把俺娘喜得合不攏嘴。
將養了幾天,我覺得身體好多了,就跟爹孃商議,想要回城裡去上學。
爹孃聽到我的決定,愣了半天沒有說話。
“丫頭啊,你跟秦女婿,真的就這麼……完了?”半晌,爹沉沉地問。
不完了還能怎麼樣呢?
我苦笑着,我回來這麼久,他可曾來看過一次?
“嗯,我和他,結束了。”我點點頭,又吃下去了一碗飯:“媽,再添一碗。”
娘端着飯碗,轉過臉去,偷偷擦了擦眼淚,然後一臉喜慶地跟我說:“結束了好!你以後就能過上正常的日子了。好好學習,以後找個好工作,我和你爸,也能沾你的光,到城裡見見世面。”
“你放心,俺一定不叫你和俺爹失望。”我信誓旦旦地說着。
爹孃立刻笑開了花。
這是這麼多天來,我們家小院裡,笑聲最多的一天。
一家人正樂呵呵地聊着,神叨子過來了。
他拎着一條大魚,走進了我家的院子:“老嫂子,聽說丟丟丫頭回來了。我這兒帶了條魚,來看看丫頭。”
他拎着魚往我跟前一站,我立馬“嗷嗚”一聲,吐了出來。
俺爹臉頓時沉了下來:“神叨子,你看看你,一嘴兒味兒,瞧把俺閨女薰得!”
神叨子不樂意了:“大哥,你這就是亂埋汰人了,我一早才刷的牙。丟丟,你叔我長得是醜了點,但也不至於把你嚇成這樣吧!”
說着,他又往我跟前湊。
我正蹲在樹根下喘氣,他一過來,我又吐上了。
“拿走!拿走!”也顧不得禮貌了,我推了推他的腿,“叔你從哪兒弄得魚,這麼腥,薰死我了!快拿走!”
聽了我的話,俺娘給我拍背順氣的手,頓在了那兒。
俺爹聲音有點發顫地問:“丟丟她娘,你,你說,丟丟這不會是……”
不會是什麼?
我邊吐,邊分心看俺娘。只見她老人家那呆在土地溝裡被太陽曬黑了幾十年的老臉,變得煞白煞白的。
她哆嗦着脣,看向神叨子:“他叔,這,這,這人和鬼,不能吧?”
神叨子撓撓頭,他瞅了瞅我,把魚遞給了我爹:“哎,嫂子,這事,也還真有。你們彆着急,我給咱大侄女把把脈。”
說着,那隻指甲裡全是泥的手,就搭上了我手腕。
這怎麼還搭上脈了?
我心裡不由緊張起來。難道我身體出了什麼問題?難怪這段時間,各種不對勁呢。
搭完脈,神叨子的臉色變得十分奇異,感覺又是爲難,又是驚奇。
“叔,我到底是怎麼了?”我着急地問。
“大侄女,你可要挺住啊。”
他這話說完,我心底一片哇涼,已經做好了得絕症的準備。
神叨子抓耳撓腮了一番,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跟我說:“大侄女,你這是有了啊!”
我一臉茫然,有了啥?
“有了娃啊。你懷了鬼胎。”神叨子抱拳做了個恭喜的姿勢,然後巴拉拉又說了一堆。大意是上蒼憐憫秦水修乃是個好鬼,所以賜他後人云云。
我完全聽不進去他說了什麼,滿心滿眼都是那句“有了娃啊”。
我有點暈乎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就在這裡,有了一個特殊的小生命。
屬於秦水修和我的,愛情的結晶。
真是不可思議。
一種無法言喻的喜悅,涌上了我的心頭,讓我忍不住嘿嘿的傻笑起來。寶寶,謝謝你在這個時候到來,讓我有了活下去的動力。寶寶,媽媽好愛好愛你,你加油長大唷。
孃的臉上卻開始有些發愁:“這胎,我們不能留。”
“啥?”神叨子跳了起來,“他大嫂子,這娃可以老天爺賜的,打不得啊!”
娘往地上呸了一口:“俺閨女都跟那老水鬼離婚了,還替他懷什麼孩子?”
神叨子看看我。
我有些難過地點點頭。把前因後果跟他說了一遍。
神叨子卻是不肯相信,掐着手指頭算了一遍,笑嘻嘻地跟我說:“大侄女,我就說老天爺不會胡亂安排。你跟水鬼女婿根本就沒離婚。你們成親,是俺上報天庭和地府,八方知曉,正經打過證的。這離婚,也必須找人上報天庭和地府。你們既沒找我幫忙,水鬼女婿也沒找別人幫忙,咋離得婚?要我看,你們小倆口就是賭賭氣。水鬼女婿捨不得你呢!”
我心灰意懶地搖搖頭。這話我真沒法相信。
知女莫若母,看着我失神的樣子,娘捅捅爹,兩個人勸我,既然懷上了孩子,就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吧。總不能讓孩子生下來就沒有爹啊。
然後也不等我做出決定,就請神叨子幫忙,讓他把我懷有身孕這件事,想辦法通知秦水灣底的秦水修,好趕緊把我接回去。畢竟是鬼胎,雖然作爲母親的我是活人,但是這個胎兒仍然忍受不了人間過於強烈的陽氣。長久下去,對胎兒不利。
“包在我身上!”神叨子拍着胸脯保證道。“丫頭的婚禮我主持的,丫頭的避水珠也是我想到的,丫頭的孩子我自然也得罩着,你們放心吧。”說着,神叨子從臺階上站起來,拍拍屁股哼着小曲兒就走出了院子。
傍晚,在神叨子的指揮下,父母秘密的在院子裡,擺下了一個奇怪的陣。說是通過這個陣,可以連接他和水中鬼,可以向水中傳達岸上的情況。通過這個將我懷孕的消息告知秦水修,他就會上岸來接我了。
我們一家三口將信將疑的站在旁邊,看神叨子在陣中手舞足蹈。一會兒沾着酒在紙上畫着什麼,一會兒嘴裡又唸叨着什麼,最後將紙點燃扔向空中,喊一聲,現!
一團白煙,便憑空出現在了我家院子上方。
只是,那團白眼散去後,出現的不是秦水修。^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