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後。
清明節,雨紛紛,行人慾斷魂。
一位中年婦女推着一輛輪椅徐步走來,輪椅上坐着個年輕的男子,相貌堂堂,只是目中無一絲光彩。
陵園的小道溼溼的,卻並不光滑,不時有神色哀傷的人兒走過,他們都是過來祭拜亡人的,見到這中年婦女都會打聲招呼。
這是異人專用的陵園。
這婦女的額上淺淺的皺紋隱現,一頭黑漆的馬尾中偶見一絲惹眼的白色,她邊走邊與那輪椅上的年輕人說着什麼。
“咱們的女兒已經長大成人,她結合了你我的優點,比我年輕時還美,脾氣也很好,這點極像你,現在不知多人帥哥在追她呢。可惜的是,至今沒有一個能入她的法眼,這點似乎和我有點像……”
只是,那年輕人沒有絲毫反應,這婦女也不怪他,繼續說着。
“你不是一直希望有女兒嗎?懷孕的時候,我還好生擔心,生怕產下個兒子你不喜歡,呵呵,這下可好,我生的是女兒耶!令我驚奇的是,她剛剛落地,就被天機派中之人察出她天生懷有預言的能力,這比她姥姥都強。但我怎麼可能讓她重走她姥姥和你的路?所以,我拒絕了,現在的她和普通的孩子無異,那些能力早在少年時消失了……”
“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朱熹這個小子在五年前經商成功,並且一路直上,現在已經是一家世界五百強公司的頭子了,可是不一樣!每次看望你時,總要買上許多珍貴的東西,害得我都不敢收下。而且啊,他看咱家女兒優秀,還攛掇兒子追求咱的女兒……”
這婦女仍在說着,似乎相信輪椅上的那人一定能夠聽到,只是她的目中偶爾顯出的傷痛,並不如表面那樣自信。
她就是花茗,生完孩子之後,散去了全身的靈力,從此成爲一個普通女子。歲月易逝,芳華剎那,她已不是那個美豔的校花。
而寧靜在打開前生的記憶中,傷了靈魂,成了一個沒有意識的植物人。只是,他的靈力、神通還在,仍然保持着年輕的容顏,就連無情的歲月都無法傷害到他。
花茗擡頭望了望天,清明時節的天空,總是細雨濛濛,透着一股拂不去的憂傷,這是亡魂在哭泣吧。
憂傷的天空,使她也變得憂傷,忽爾嘆息一聲,推着輪椅說道:“婆婆生你時已傷了身體,又因痛心你的身體,在當年就一下重病,不久離逝。現在公公也病重在牀,恐怕、恐怕時日不多了,他這些年一直在堅持着,活得很苦,若不是爲了在有生之年看你甦醒過來,只怕早隨婆婆離去了。唉!你快點醒來吧,不然……”
……
陵園的一角。
這裡有三處墓碑是緊緊挨着的,分別楚行健、花洪昱、林妙然,在林妙然的右邊還空着一個地方,顯然是預留下來的。
楚行健在那年誅魔大戰燃燒生命來提升力量,加之大戰中身受重創,回來後沒幾年身亡了。
而花洪昱、林妙然則早些葬在此地,他們生前雖有夫妻之實,並育下花茗,但終究沒有舉行婚禮,兩人身份又不一般,所以死後只能分開埋葬。
在林妙然的右邊,空着的地方是預留給孤星寒用的。當年他們四人曾一起遊歷天下,結下深厚友誼,後來各爲派中魁首,相聚便少了許多。生前都曾留下囑託,死後四人葬在一處,永遠相伴,就如當年年少。
拿起準備好的香燭點心等物,花茗一一置放,而後行禮祭奠。
墓碑上,主人仍然微笑——那是遺照。
花茗望着,不禁潸然淚下,那年的誅魔大戰死了許多的人,都是各派精英。倖存的幾十人將異人的秘辛說了出來,異人各派震驚不
已,從而引發了異人界的大地震,有的人廢掉一身法力,成爲普通人;有的人仍然堅持自己的信仰,繼續斬妖除魔,衛道人間;有人的則成爲一個修仙者,想要飛昇天界……
經過那次誅魔大戰,異人們再也不會去做那天劫的替代品,與應劫的修仙者對抗,白白犧牲自己。從此之後,人間允許飛昇。
如果他們早早知道真相,就不會枉死於陳婉之手,那麼,父母、丈夫仍能夠健康地陪伴在她身邊。
“咳!咳!”
戴着一頂草帽的老人緩緩走來,他手裡拄着一根柺杖,微彎着身子,不時咳上幾聲。
花茗回過頭,道:“您來了。”
“呵呵……我就是守陵的,本就該在這裡。”那老人擡起了頭,臉部肌肉鬆弛,皺紋疊生,唯有一雙眼睛清澈。
“這一年您生活得好嗎?”花茗關心地問道。
“自從廢除一身法力的那刻起,我就找回了我自己,知道我要做什麼。這些年來,我一直生活得很好很好……”他忽然看向了林妙然墓邊的那個空位,笑道:“這是屬於我的,假如當下有個萬一……”
花茗皺起了眉頭,叫道:“孤伯父……”
“我知道,我知道,丫頭你對我最好,我也只是隨口說說罷了,不過說的也是實話嘛……”
這老人就是上任的月隱掌門孤星寒,當年凡輝一語點醒了他,回去之後靜坐三天三夜,在一個黃昏的時刻,他明悟了,知道了自己的真正想法。於是他廢掉一身法力,瞬間恢復真實的年齡,從此成爲一個普通人,並在異人的陵園中當了守陵人。
他始終放不下心中的那段往事,心有瑕疵,難以突破桎梏。成爲一個普通人,對他來說何嘗不是正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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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你忙吧,我來與老友們喝上幾口。”說着,孤星寒拿出一瓶酒,擰開蓋子,酒香四溢,雨中飄香。
花茗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
她推着寧靜往另一個方向而去,還要祭奠一人。
遠遠的,依稀能看到那座墓碑,這是柳樹的。此處孤零零的,附近只有他這麼一座碑,異常惹眼。
他是有婦之人,本該與妻子合葬一處,可他生前曾說,妻已逝去多年,我不忍擾她安寧。
漸漸地近了,花茗停下腳步,發現碑前竟有香燭、紙灰、點心等物,這分明是有人在她之前祭奠過了。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上武從未有人拜祭,只因當年柳樹之死是爲楚行健擋了一擊。此舉被派中一些人物詬病,認爲他身爲上武人,就算死也該爲自己門派而死,這一說法不知怎的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而派中喜歡他的那位弦子長老,於當年傷心過度早已離逝。所以這麼多年過來,上武從未有人過來上香拜祭。
生前身爲上武派中之前輩,沒有功勞,亦有苦勞,死後竟無一人前來祭奠,着實令人心寒!
“除了上武的人以外,柳叔再無親人,那會是誰?”花茗望着柳樹的墓碑思忖。
忽然,她的身子一顫,想到一人,遙望高空,癡癡地想着,眼前彷彿浮出那張已經模糊了的容顏,“茜茜,是你嗎?你在哪裡?這些年過得好嗎?”
輪椅上的那人始終默默,可雙眼卻溼潤了,不知是否天上的細雨打溼。
……
回眸中,往事如風,相思如梭,織雲行夢,遙想當年舊事,終去也。風雨婆娑,朝朝暮暮,人生路。
我在寫作這章時,一直聽着《燕歸來·變調》這首純音樂,大家有興趣的可以在百度上搜一搜,挺合這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