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是天不亮就開始,爲了不在君前失儀,大臣們都儘量減少吃喝,有些人乾脆含一片人蔘,足夠撐到早朝完畢。
可今天呢,都過了午時,柴榮還沒有放過大家的意思。
皇帝陛下在書案上,翻看盧多遜查出來的賬冊,他一頁一頁看着,臉上也沒有什麼喜怒,到了中午時分,有小太監送來了一碗蓮子羹,這是符皇后親手製作的,加了槐花蜜,銀耳,枸杞等等,一小碗就營養十足,柴榮恢復了精神。
下面的朝臣就可憐壞了,大傢伙看皇帝吃,一個個不停咽口水,最可憐的是一些年老,且身體不好的臣子,低血糖折磨之下,額頭上都是冷汗,噼裡啪啦落下,悽隨時都能昏過去。
柴榮絲毫沒有饒過他們的心思,在場的臣子,有多少跟大相國寺有往來,又有多少,吃着碗裡,想着鍋裡?
你們當臣子的跟朕不是一條心,指望朕會優待你們,做夢去吧!
當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比如盧多遜,他捱了打,柴榮就叫御醫把他帶下去,給他治傷。
盧多遜謝恩之後,跟着小太監下去,等回來的時候,大傢伙鼻子都氣歪了。
這貨原來穿着藍袍,去了一趟,改成了紅袍,官雖然沒升,但是待遇提升了一截。除了紅袍之外,鼻子上的傷也處理了,敷了一塊膏藥,正好貼在鼻樑骨上。
不知道大傢伙見過戲臺上的丑角沒有?就是畫個白豆腐塊的,盧多遜的形象也差不多,小丑,醜類!
文官們不定怎麼罵他。
但是盧多遜絲毫不怕,他下去之後,啃了兩大塊阿膠,又吃了拳頭大的棗糕,他還在袖子裡藏了一個。
重新回大殿的之後,故意經過葉華身邊,衝着他一笑,偷偷塞給他!
葉華抱以微笑,盧多遜這傢伙還算有心,別管真假,居然記着自己,難得!其實不用盧多遜送,葉華也餓不着。
就在他的袖口裡,縫着二十枚人蔘補氣丸。
當初在幽州的時候,符三就給他準備的,說在軍前廝殺,很容易吃不上飯,沒有精力。撐不住的時候,就吃一丸,立刻恢復精氣神。
爲了這事,符昭信還找葉華哭過呢,他白疼了妹妹十幾年,居然沒有哥哥的份,死的心都有了。
小妮子纔是真正的有心人!
葉華含着藥丸,口內生津,感覺好了不少。
就在這時候,皇城司把調查結果拿給了柴榮。
陛下才看了一眼,怒道:“大理寺評事魏時雨!”
聽到柴榮的話,有一個年輕官員慌忙爬了兩步,以頭杵地,“罪臣在!”
“還算聰明,知道自己有罪!朕問你,眼下在京的那套房子是怎麼回事,誰給你的?”柴榮厲聲質問!
“罪臣,罪臣沒有房舍,罪臣家貧,是,是租三姑的房子!”
“哈哈哈!”柴榮大笑:“你三姑不過是賣豆腐的,她哪來的房舍?”
“這個……罪臣,罪臣不知道!”汗珠從魏時雨的鬢邊流了下來。
“你不知道,可朕清楚!”柴榮氣沖沖道:“是有人把房舍塞給了你的三姑,然後讓三姑以一百文每月的價錢,租給你!沒錯吧?”
一百文!
朝堂之上,雖然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官員不少,但京城居不易,這是誰都知道的,一個四合院,一年少說要一百貫的租金。
魏時雨的家有三層院子,非常幽靜,租給商人,三百貫都不止,只給他一年一千二百文,簡直跟白送一樣!
衆所周知,免費的東西最貴,沒人會白白養一個官員。
魏時雨和盧多遜是同一科的進士。
他的家境條件遠不及盧多遜,在京城的日子非常艱難,眼看就要餓肚子了,這時候三姑找到了他,說家裡有一套好房子,爲了讓他能安心考試,搏一個功名,就暫時借給他。
不止如此,還給他筆墨紙硯,每天提供好吃好喝。
魏時雨不負期望,果然高中。
其實他也遲疑過,艱難度日的三姑家裡,怎麼會突然有錢了?他幾次追問,三姑都說是有好心人幫助,讓他不要多管,安心哭讀就是。
一直等到他考上了進士,授予了官職,他終於知道了,給他提供住處和資助的正是大相國寺的僧人。
“陛下,罪臣這些年從來沒有幫大相國寺做事,更沒有徇私舞弊……我們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
“呸!”
盧多遜狠狠啐了他一口!
“君子之交!你糟蹋了君子兩個字!你們根本是金錢之交!他們給你好處,你幫着禿驢說話!魏時雨,你身爲朝廷命官,收受別人的好處,替別人說話,你怎麼還有臉喊冤?”
魏時雨傻了,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可他總覺得,大相國寺沒有要求他什麼,他平時也沒有去寺廟燒香禮佛。
人家幫助他,純粹是出於好心,他讀了十幾年的書,一肚子學問,是天上的文曲星,既然是文曲星,那就有百靈呵護,別說低價租給他房子,就算有人主動爬牀單,也是情有可原。
誰讓他這麼優秀呢!
魏大文曲星,覺得今日大相國寺遇到了麻煩,他仗義出手,主持公道,帶頭出來和盧多遜論理,簡直是天經地義。
從頭到尾,都沒有半點金錢利益,純粹的不得了!
怎麼到了盧多遜嘴裡,就成了十惡不赦了?
更要命的是,他居然沒有辦法反駁!
老天爺啊,我到底是幹了什麼?
魏時雨死的心都有了,瞠目結舌,無言以對,只能不停喊冤,“陛下,臣冤枉,冤枉啊!”
“夠了!”
柴榮不想在聽下去了。
“諸位臣工,似魏時雨這般的情況,應該所在多有!朕告誡你們,要回去之後,把心肝腸肺都掏出來,仔細看看,對不對得起朕!對不對得起百姓?朕知道,你們當中,有人比魏時雨的情況還嚴重,我大周的俸祿不算低,足夠你們過體面的生活,可還有人貪心不足,管不住自己的手腳,結交歹人,破壞朝廷法度,朕絕不會饒了你們!”
柴榮道:“下朝之後,你們立刻回家反思,如果有人不乾淨,就趕快處理了,然後上請罪的札子,朕或許會酌情恩寬!如果你們不上,被朕查出來,那就別怪朕不客氣了!”
“下朝!”
太陽都偏西了,餓了一天的諸臣眼前發黑,兩腿晃盪,更讓他們心焦的是陛下的態度,這可不是開玩笑啊!
該怎麼過這一關,真是要命了!
他們唉聲嘆氣,如喪考妣,可盧多遜很高興,這傢伙升官了。
柴榮任命他爲侍御史,專門負責監督朝廷官吏,有誰和大相國寺往來,又隱瞞朝廷,立刻嚴懲不貸!
“陛下天恩,臣縱然百死無以報答!”
盧多遜謝恩之後,立刻就變了一副模樣!
他就像是一條訓練有素的獵狗,到處尋找獵物,滿朝文武,都在他的狗眼之中,誰也逃不掉!
轉過天,只有十幾個朝臣,上了點不痛不癢的東西。
大傢伙還都存着僥倖心理,以爲查不到自己的頭上。
可就在金殿之上,盧多遜連着指了五位官員!
“你們爲了逃避稅賦,將名下田產掛在大相國寺下面,還把家中的錢拿去大相國寺吃利息!要不要我把你們往來的賬目都拿出來?”
這五個人直接跪了!
柴榮哼了一聲,“果然是碩鼠橫行!身爲官吏,你們帶頭破壞均田,饒了你們,朕何以面對先帝!”
“來人,把他們都給抓起來!盧卿,還有誰和大相國寺有關係,你也一併說出來!朕要看看,這朝堂之上,藏了多少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