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面對晉陽這般的雄城,除了圍困,強攻,水淹之外,並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當年郭威平定李守貞,也是用了一年的時間,反覆築城疲勞對手,然後才一舉成功的。
而如今呢,擁有了火藥之後,大周的攻勢就如黃河之水天上來,勢不可擋。
柴榮在戰前,很嚴肅評估,至少要付出五萬人的代價,用半年的時間才能拿下晉陽,但是到目前爲止,只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死亡人數才八千而已!
“此非人力能爲也!”翰林學士王樸語氣誇張地驚歎。
葉華聳了聳肩,“這算什麼,如果能研究出火炮,或許一個人都不用損失,就能轟開城牆!”
“什麼?”王樸突然變得抓狂了,他眼睛瞪圓,伸手揪住了葉華,“侯爺,火炮是什麼?你是不是藏私了?”
葉華伸手,把王樸的爪子扒拉到一邊。
“王學士,你急什麼?火藥放在牀子弩上發射,是利用弓的力量,假如用火藥的力量去發射火藥呢?是不是威力更大?”
王樸腦筋很快,“是倒是,可要怎麼做?”
“很簡單,就是用個筒子,點燃火藥,將彈丸推出去。”葉華語氣輕鬆道。
“簡單,那爲什麼不做?”王樸瞪着眼睛質問!
“王學士,你覺得用什麼來做筒子?”
“用……用竹筒行不?”
“可以,不過竹筒承受不了高溫,會燃燒的。‘
“那,那就用鐵!”
“鐵太硬了,容易炸膛。”
“那用什麼?”王樸語塞了。
柴榮的眉頭緊皺,突然道:“葉卿,是不是要用到銅?”
“陛下聖明,的確銅是最好的選擇!”
“不行!”王樸急了,紅着眼睛道:“寺廟用銅鑄佛像,陛下憤而滅佛,你,你怎麼可以用銅?”
葉華怒了,“王樸,你什麼意思,佛像屁用沒有,火炮可是攻城利器,能減輕無數士兵傷亡,能助我大周橫掃天下,能輔佐陛下,開萬世不拔的基業。這麼重要的東西,你也攔着,其心可誅!”
“我,我忠心耿耿,天日可鑑!”王樸突然轉向柴榮,勸誡道:“陛下,老臣以爲,無論如何,也不能用銅,實在是太浪費了!太浪費了!”
柴榮不置可否,他的目光落在晉陽城頭。
“葉卿,你去做一些火炮出來,假如真的威力無匹,就算傾盡國庫,朕也在所不惜!”
柴榮一句話定了調子,從這一刻開始,打仗就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燒錢遊戲,王樸苦大仇深。
酒池肉林是古人窮盡想象之後,覺得昏君應有的形象。王樸覺得古人太保守了,眼前這對君臣,纔是花錢的典範!
葉華信心十足,柴榮充滿了期待,王樸痛苦抱着腦袋,就在君臣各自盤算的時候,陳石一身血紅,單手提着一個俘虜,快步到了柴榮面前,重重摔在地上。
“陛下,臣抓了僞宰相郭無爲,請陛下發落!”
柴榮掃了一眼地上的人,突然眼前一亮,“是你?”
葉華同樣盯着此人,很想大笑三聲,沒法子,這個人長得是真的夠搞笑的。他的額頭又寬又大,跟李煜有的一拼,偏偏嘴巴很尖,上嘴脣突出,壓着下嘴脣,跟鳥嘴似的。
就衝這副模樣,不去當諧星都浪費材料了。
“陛下,你認識這個人?”
柴榮點頭,“葉卿,王學士,你們看他長得奇怪,名字也怪,他姓郭,叫郭無爲,字無不爲!”
“噗!”
葉華直接噴了,同樣都是來自道德經,你看看人家馮太師,叫馮道,自可道,這位呢,名無爲,字無不爲,三個字的字,葉華還是頭一次見到!
長得奇怪,名字也奇怪,真不知道這位還幹過什麼奇怪的事情?
柴榮輕笑道:“當初先帝討伐河中李守貞叛亂,此人杖策拜謁,父皇盛情款待,詢問了他不少事情,朕記得他當時侃侃而談,口若懸河,十分不簡單,父皇曾經想重用此人!”
“哦?”葉華不解:“那爲何沒有用?”
柴榮大笑,“他當時談了那麼多,最後父皇問他,該如何做。他告訴父皇,公爲漢大臣,握重兵居外,而延縱橫之士,非所以防微慮遠之道也!他這麼說,父皇如何能用?”
葉華實在是忍不住,毫無形象地大笑起來。
想象一下,劉玄德三顧茅廬,諸葛亮跟他談了一大堆,最後劉備問他,應該怎麼辦?諸葛亮說曹操掃清六合,席捲八荒,萬姓傾心,四方仰德……你不是他的對手,趕快投降算了。
信不信,諸葛亮要是這麼說,劉備保證能掐死他,世上也就沒有三顧茅廬的事情了!
所以你想人家重用,不管能不能實現,總要拿出一份隆中對來。
可郭無爲不然,這位告訴郭威,你是大漢臣子,手握大軍,到處招攬縱橫才士,這是別有用心,不是謀身之道,換句話說,他居然勸郭威,不要攬才……那好吧,郭老大從善如流,就先把這個郭無爲趕走了。
碰了一鼻子灰,郭無爲只好去投河東,劉承鈞很看重他的才華,推薦他擔任諫議大夫,後來又升任大學士,成了北漢的宰相。
可惜的是,他剛當上宰相,大周人馬就來了,他也成了柴榮的階下囚!
明明有一個宣麻拜相的機會放在面前,這位卻棄之如敝履,如果世上有後悔藥,只怕郭無爲要買一萬片!
就連王樸都忍不住哈哈大笑,當年他可是主動投奔的,論起才華,郭無爲不見得比他差,甚至當初的名聲還在他之上……現在兩個人,一個站着,一個跪着,所以說啊,在宦海沉浮,不光要有本事,還要有眼光,跟對了人,比什麼都重要!
“郭學士,晉陽城破,劉崇老匹夫死在旦夕,你身爲他的臣子,有什麼想說的?”王樸笑呵呵道:“你都錯了兩次了,總不能再錯第三次吧?”
是啊,棄了郭威,投奔河東,一錯再錯,若是這第三次還沒想清楚,那可就真的無藥可救了。
郭無爲趴在地上,身體劇烈顫抖,突然嚎啕大哭,他嘴巴長得尖,聲音也十分尖利,難聽。
“聖人在上,罪臣早就想棄暗投明了,河東的情況都裝在罪臣的肚子裡,聖人想知道什麼,只管問就是,罪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啊!”
柴榮眉頭一挑,“那好,朕問你,河東還有多少丁口?”
“有兩萬七千五百餘戶,其中成丁不足五萬人,經歷此戰之後,還不知道能剩下多少!”郭無爲回答十分乾脆。
柴榮,葉華,王樸,三個人都驚得目瞪口呆!
兩萬多戶啊!這個數字只相當於唐朝鼎盛時期的十分之一!
而且還不算這一次的戰鬥,只怕真正統計下來,連兩萬戶都沒有,要知道河東有十二州,大致相當於後世山西中北部,雖然不敢說是富庶之地,但也人丁興旺,商賈繁榮,現在卻只剩下這麼點人,簡直讓人不敢想象!
郭無爲跪在地上,嚎哭道:“聖人,劉崇逆賊爲了討好契丹,一次就送了數百美女。這幾年的光景,他大肆搜刮,河東已經是赤地千里,所剩無幾。不但人口沒了,就連府庫的糧食也都沒了,整個晉陽,就是一座空城啊!”
柴榮聽得頭皮發麻,爲了滅掉北漢,他調動了二十萬大軍,無數戰將。要知道大週一年多之前,爲了光復幽州就搬空了府庫。柴榮登基之後,甚至要滅掉佛寺,用收上來的銅器鑄錢,填補虧空。
這一次先是向幽州用兵,接着又攻打北漢,軍費開支就像是流水一般。
打到了最後,人沒有,錢沒有,糧食還沒有……這,這讓柴榮如何犒勞三軍,如何收拾殘局?
“郭無爲,你給朕說實話,城中真的空了?”
郭無爲都哭了,“罪臣哪敢欺瞞陛下,別說晉陽,整個河東都是如此,以往十二州的產出,有一半要送給契丹,剩下的才能拿來養兵,養官!罪臣雖然被封爲宰相,一年的俸祿也不過三百貫而已……這麼點錢,連一隻鷹,一頭虎都吃不飽啊!”
聽完郭無爲的話,葉華暗暗點頭,他從代州一直殺到了晉陽,沿途所見,也的確如同郭無爲所言,搜刮加上戰亂,已經徹底摧毀了河東的經濟,他們即將接手的是赤地千里!
河東除了土地之外,不剩下什麼了!
難怪這一次攻擊晉陽,會這麼順利,不是劉崇不想拼命,實在是他山窮水盡,玩不出花樣了。
……
“嘿嘿嘿,郭榮,朕是輸了,輸給了你們父子……可是朕不會給你留下任何東西!不會!”老傢伙被打回了皇宮,他一手提着寶劍,一手拿着火把,到處點火,沒有多大一會兒,皇宮就陷入了一片火海,宮女太監倉皇逃跑,像是受驚的小獸,沒頭蒼蠅……劉崇仰天大笑,他伸出袖子,擦了一把寶劍,然後橫在脖子上。
突然,劉崇想起來,他還有兩個孫子呢!
“國破家亡,你們也該死了!”
劉崇用寶劍,逼着劉繼恩和劉繼元,“快,給朕去死!去死!”
兩個少年望了望眼前的大火,又偷眼看了看身後衰朽瘋癲的劉崇,突然,劉繼恩咬了咬牙,他猛地伏身,撿起了一塊磚頭,照着劉崇就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