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萌煮了一鍋疙瘩湯,沸騰的時候,匆忙扔進去幾顆沒洗的菠菜,又加了大大的一把鹽,所幸還記得加了點小磨香油,不然這一鍋疙瘩湯就真的沒法吃了。
他給自己盛了滿滿一海碗,大口大口吃了起來,剩下的留給了新娶的媳婦。
等到吃光了一大碗,謝萌抹了一下嘴巴,才發現媳婦的碗幾乎沒有動,謝萌突然有些後悔,這些貴女有什麼好,簡直就是花瓶!
不會做菜,不會洗衣,不會打掃衛生,什麼都不會幹,還不如娶個村婦呢!自己真是犯賤!
他想發火,大罵兩句出氣,可看着妻子嬌滴滴的樣子,他的心又軟了。
不久之前,人家還是郡主呢,王府千金大小姐,跟了自己這麼個武夫,住在低矮破舊的屋子裡,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委屈太大了……
想到這裡,謝萌的語氣不由得緩和下來。
“你先吃點,等回頭我去飯館,讓他們送幾個菜過來。對了……”謝萌從懷裡掏出一串錢,放在了妻子面前。
“飯館的夥計不是咱們家的下人,要給他們的錢的,可也別大手大腳給得太多了……算了,還是我提前付了,你留神一下,要是菜不新鮮,或者份量少了,我去找飯館算賬!”
謝萌怕妻子不知道給多少,又把錢收了回來,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是這麼嘮叨,妻子只是低着頭,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聽懂了。謝萌想了想,還是數出了一百文,交給了妻子,她想怎麼花就怎麼花吧!
他起身匆匆跑了出去,今天是謝萌任職的第一天,他先去了太原府衙,領取告身和官服。在府衙裡,他碰到了郭無爲。
本來郭無爲被任命爲提點刑獄事,負責整個河東的刑名,但是由於河東的布政使暫時空缺,也讓他署理,郭無爲還是挺忙碌的。
在謝萌之前,來的是趙玉勝。
說實話,面對郭無爲,趙玉勝還是挺尷尬的,他是縣尉,負責治安刑獄一類的事務,正好歸郭無爲管,恐怕他是第一個當衆打了頂頭上司的下級,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老夫和你一樣,都是給聖人做事,替天子牧民。剛剛經歷戰亂,市面紛亂,盜賊橫行,匪徒遍地。你肩上的擔子不輕,做好了,咱們臉上有光,做不好,自然有人收拾你我!所以,你別擔心老夫會給你小鞋穿,但是……你要是沒幹好,我按律辦你,絕不會手軟的!”
趙玉勝連忙點頭,“明白,屬下明白!”
他領了官服告身,匆匆離去,險些和謝萌撞在一起,兩個人甚至沒來得及說話。
謝萌過來拜見郭無爲,同樣領了告身。
值得一提的是名字一欄,改成了“謝猛”,這是謝萌原來的名字,他來投軍的時候,上官不會寫猛字,結果在記錄的時候,就寫成了“謝萌”,偏偏謝萌也是個文盲,就稀裡糊塗過去了。
等到後來,唐牛在軍中校閱的時候,特別把謝萌叫了出來,讓他當衆赤膊,謝萌也不懂什麼意思,只能照做。
唐牛黑着臉,忍不住笑罵道:“明明是個皮猴子,叫個娘們的名字幹什麼?老子還以爲軍中來了個花木蘭呢!”
這段故事成了軍中的笑話,謝萌羞得老臉通紅,無地自容……正是從此之後,他發誓不再當文盲,抽空讀書識字。
在軍中的幾年,他大約能認識一千個字,會寫的有六七百之多,在士兵當中,也算是佼佼者。
正是因爲如此,他才被要求到地方當小吏。
“你這次負責的是倉庫,要仔細清點,冊子上有多少東西,實際有多少,聖人非常關心晉陽還有多少家底兒,五天之內,要看到結果。”
郭無爲交代之後,就去處理自己的事情。
謝萌,呃不,是謝猛!
終於把名字改回去了,該讓你們瞧瞧老子勇猛厲害的一面了!
領了官服告身,不敢怠慢,直奔晉陽的倉庫。
謝猛在軍中的時候,負責過軍糧輜重,還有些經驗。可是到了倉庫,他完全傻了,和想象中的倉庫完全不一樣。
這裡根本就是個破爛市場。
門敞開着,幾個衛兵東倒西歪,靠着樹,靠着牆,打哈氣睡覺,就算有人進去,他們都注意不到。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這些天總是有人進去偷東西,衛兵根本不攔着,相反,他們還跟偷東西的人串通起來,只要給他們一點錢,就能從裡面往外搬東西,根本是肆無忌憚!
謝猛黑着臉,把所有的衛兵都叫了過來!
“我知道你們都是北漢留下來的老人,琢磨着國亡了,天下大亂,沒人管你們!能幹就幹,大不了就回家哄孩子……我告訴你們,休想!上面已經說了,我幹不好要丟官罷職。你們幹不好,我就擰下你們的腦袋……告訴你們,別以爲老子是吃素的,沙陀騎兵我宰了五個!殺你們這樣的,比碾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謝猛一頓臭罵,幾個老油條被教訓得低下了頭,心裡撲通撲通亂跳。
謝猛不知道從哪裡找了一條哨棒,提在了手裡,就讓這幾個人帶路,去盤點倉庫的剩餘……首先自然去的是存放糧食的區域,到裡面一看,連一粒糧食都沒有。
幾個衛兵告訴謝猛,原來的存糧就不多,等大周打進來之後,將剩下的一點糧食也給運走了,沒有了糧食,連大周也懶得管倉庫,才一直讓他們看着。
“沒糧食還有別的!別給老子裝死狗,繼續看!”
“是,是!”
幾個人點頭哈腰,到了下一間,這裡破破爛爛,地上堆放了很多麻包,還有一些柴草。
“這是幹什麼的?”
“沒,沒什麼,就是一些爛東西。”一個老兵低聲道。
謝猛見他變顏變色,哼了一聲,大步走過來,把柴草踢開,他這纔看清楚,原來在地上有不少鹽!
“這是怎麼回事?”
老兵連忙道:“就是一些髒鹽,用來喂牲口的!”
“真是喂牲口的?”謝猛追問。
他們語氣篤定,“沒錯,就是喂牲口的。”
謝猛纔不相信,他讓幾個人取來鐵鍬,把外面的雜物都清理開,露出了裡面潔白的食鹽。謝猛捧出了一個完整的罐子,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微微冷笑,“河東真是有錢,居然用青鹽喂牲口,不簡單啊!”
幾個衛兵還沒等開口,哨棒帶着風聲就砸了下來!把這幾個人打得爹媽亂叫,謝猛這一手是跟教官學的,據說教官是跟侯爺學的。
絕對不傷關節,打的時候疼痛難忍,到了第二天,就能恢復如常,正好接着捱揍!
面對這幾個老油條,謝猛可沒有手下留情,完全是往死裡打!
“你們給我如實說,鹽都哪去了?”
幾個傢伙見隱瞞不了,就哭着告訴謝猛,自從周兵打進來,就不斷有人進來偷拿青鹽,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罐二十斤的青鹽,只要給他們兩文錢,就可以搬走!
拿到市面上,二十斤青鹽,至少能賣二百文,若是運到了開封,都能賣到一千文!
“大人,小的們不敢撒謊啊!跑這兒來拿的大爺都不是尋常人物。有,有好些還是大周的將領,我們不敢攔着!”
“放屁!”
謝猛狠狠啐了他們一口,“你們是不是打量着,推給了大周,推給了軍中,就能矇混過關!休想!你們拿了多少,貪了多少?老子都要一樣一樣查清楚!別以爲我是好欺負的,你們玩的手段,老子一清二楚!”
謝猛押着這幾個人,繼續往下查。
青鹽如此,接下來的絲綢啊,瓷器啊,傢俱啊,也都是這樣……原來北漢的皇宮太小,許多給宮裡專門定做的用具都存放在了倉庫裡,同戶部的存貨只隔了一堵牆而已。
謝猛查了過去,發現這些宮裡的東西損失最多……比如一些首飾、珠寶、金銀玉器,全都被席捲一空。
這事情謝猛也知道,他的不少弟兄都拿到了寶貝,這次上面賜婚,有人就光明正大拿出來,給新娘子戴上了。
可是倉庫裡還剩了不少原料,比如金沙,比如珍珠,銀線,瑪瑙,玉石,名貴的木頭,珊瑚樹,絲綢錦緞……這些東西都哪去了?
總不可能讓大周的人馬都拿走了吧?
“你們最好在我查清楚之前,如實認罪,或許還能網開一面!不然老子就把你們挨個扒了皮,掛在城門樓上!”
謝猛把倉庫的清冊都收拾起來,帶回了家裡。
他連晚飯都沒顧得上吃,關在屋子裡,就是啃這些清冊。謝猛的文化水平在士兵裡算是不錯的,但是應付這麼複雜的賬冊,還是太有挑戰性了。
他頭暈眼花,腦袋都大了三圈。
也不知道忙活到了什麼時候,困得實在是受不了了,居然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清晨,他清醒過來,頓時一拍腦門。
壞了!
賬沒有弄清楚,怎麼去跟那幫畜生算賬啊?
他焦急地來回亂轉,突然,他的眼睛落在了桌案的一角,那裡放着一摞紙張,上面全是娟秀的小楷。
謝猛疑惑地捧了起來,纔看了幾眼,就咧着嘴傻笑了出來,情不自禁道:“這個娘子娶得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