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榮死了,遵照之前的遺詔,喪事從簡。
大學士王樸和魏仁浦一起商定,廟號世宗,諡號睿武孝文皇帝,葬於慶陵。一代大帝,黯然離世。
和許多英睿天子死後,朝野混亂,皇子奪嫡,血流成河不同,柴榮死後,一切堪稱平順,太子郭宗訓在羣臣的擁立之下,繼承帝位。
登基之後,郭宗訓加葉華太師兼太傅,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王樸爲集賢殿大學士,魏仁浦,範質,李肆三人,同列內閣,御機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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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來,五大宰相的局面就確定下來,葉華是首相,王樸次相,剩下三個是羣相。
當下的大周,雖然表面平靜,可新舊交替,千頭萬緒,幾位大學士的擔子最重。
包括範質在內,都不得不夜以繼日地熬着,處理紛亂的國政。
就在柴榮下葬的第五十天,突然有人來報,說是太傅柴守禮在家中仙逝了。
聽到這個消息,五位大學士不約而同放下了手邊的工作,神情當中,十分凝重痛惜。尤其是三個老的,更是默默低下了頭。
柴守禮早些年固然不像樣子,可晚年的柴守禮,辛辛苦苦,創建船隊,海外斂財,爲了兒子的江山,耗盡了心血。
尤其是最後的日子,他衣不解帶,照顧着兒子,時間雖然很短,但感覺得出來,那是柴守禮最快樂的時光。
身爲一個父親,他並不需要什麼,只要能跟兒子在一起,他就很滿足了。
自從柴榮駕崩,柴守禮就已經像是被抽了魂兒,整個人都空了,他咬牙撐着,就是爲了等着四十九天過去……除七之後,柴守禮才能安心離開!
老太傅愛得深沉,愛得凝重啊!
老魏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不提防,葉華走到了他的面前,“魏相公,你也去家裡看看吧!”
“我……我,怕是不妥吧!”
老魏早就和家中決裂,更是不惜背上罵名,只爲了推兒子一把……那時候魏仁浦或許也沒有想到,他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父子天性,魏相公,你怕是最理解柴太傅的心情……治國雖然要嚴厲,卻也不能不講人情,尤其是父子親情,你說是吧?”葉華笑道:“要是你覺得沒臉,那就讓我陪着你去!”
“放屁!”
老魏氣得爆粗口了,“我是他爹,有什麼沒臉的!老夫的家事,也用不着外人摻和!”說完,魏相公又遲疑了,“現在國事繁忙,我還要忙議會的事情……要不……”
“你還是怕了!”範質笑呵呵走過來,“魏兄,去吧,你的事情老夫幫你打理。”
王樸和李肆也都走過來,笑呵呵道:“世間至親,莫過父子,魏鹹美是可造之材,魏相公要好好點播,別讓他心中有愧,坦坦蕩蕩做人,堂堂正正爲官!”
範質也道:“就是,我們幾個老的撐不了多久,若是你們父子能接連拜相,也是人間佳話啊!”
在四個人的勸說之下,魏相公終於站起了身體,甩着大步往外面走,等到了門口,突然回頭,衝着幾人深深一躬,然後毅然前往魏府。
目送老魏離開,大傢伙互相看了看,都笑了起來。範質就說道:“多少年來,政事堂從來都是勾心鬥角,沒有一刻消停。大半的精力都用來你爭我奪,幾時如今日一般,能一心一意!”
老相公用力握緊拳頭,“我等炎黃子孫,華夏苗裔,是這天下最尊貴,最聰慧的一羣人,幾千年來,披荊斬棘,雄踞中原,四夷戰慄惶恐,無不臣服。自從安史之亂以來,藩鎮割據,彼此內亂不止,纔給了沙陀,契丹可乘之機,荼毒中原,殘害生靈……縱觀歷代得失,合則天下無敵,分則內憂外患,受盡屈辱,教訓不可謂不沉重!”
王樸撫掌大笑,“範相公高論,一針見血!但凡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人心似水,民動如煙,該如何抓住所有人的心,頗爲費力啊!”
李肆道:“我們現在不就在做這個,讓所有人進入議會,給予不同的人羣,表達意見的權力,治國就是要平衡協調,儘量讓所有人都滿意。”他說完,笑着問葉華,“師弟,你怎麼看?”
葉華想了想,笑道:“讓所有人都滿意太難了,我只能說,儘量先讓國人滿意,如果做不到,就讓國內大多數人滿意!假如有一天,內閣變成了士紳官吏,或者是豪商巨賈的內閣,我們就失敗了!”
葉華的神色變得格外凝重……顯然,一柄神劍,高高舉起……該殺人了!
魏府,花廳。
魏鹹美躬着身軀,給老爹倒了一杯葡萄酒,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爹,這幾年你老受委屈了,都怪孩兒不孝,孩兒給爹爹賠罪!”
老魏擺手,“行了,別說沒用的了,爲父這一次回朝,恐怕是再也幫不了你了。葉華讓我籌組議會,這些各地,各行業的代表,必定都是人精兒,他們肯定會盯着滿朝文武,專門找你們的毛病,假如你小子落到了他們手裡,爲父想手下留情,怕是也沒有理由啊!”
魏鹹美用力搖頭,大笑道:“父親放心,孩兒早就想好了,經過這麼多事情,我要是還不能如雄鷹一般,翱翔萬里,搏擊長空……還需要父親羽翼庇護,孩兒就真的該死了!”
魏鹹美信心十足……其實從當年老魏不惜拿自己祭旗,推了兒子一把,魏鹹美就作爲間諜,歸入趙普門下。
在這幾年的光景,他默默觀察着趙普如何結黨營私,如何狐假虎威,又如何籌謀叛亂,一直到徹底敗亡。
與此同時,魏鹹美也在感受着葉華那份神出鬼沒,動於九霄之上的功力!
比較下來,魏鹹美徹底明白了,什麼叫做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葉華向來不會去大肆拉攏黨羽,在官場上,光靠着人多勢衆,並不能取得勝利。真正的高明之士善於造勢。
所謂大勢所趨,無往不利!
什麼叫做大勢?
君臣和睦就是大勢!
只要柴榮和葉華不翻臉,就沒人能鬥得過他們,趙普所有的根基,都建立在君臣終有一戰上面,敗得稀里嘩啦,也就不足爲奇了。
那有人要問,保持君臣和睦很難嗎?
當然很難!
兩個同樣強大的人物,只能共患難,絕不可能同富貴。
天下安寧,明君和權臣,必然要鬥個你死我活!
別說什麼感情,就算是父子兄弟也不管用。
或許有人又要問,既然如此,那葉華跟柴榮是怎麼回事?難道他們兩個脫離了人的範疇嗎?
當然不是!
葉華早在很多年前,就建立大周學堂,後來戚同文進京辦學……在羣臣之外,出現了一大批中立客觀的學者。
他們認認真真研究大周的問題……他們每年都有許多報告,提醒柴榮,大周的農民處境有多艱難,工人的待遇有多糟糕,掌握了絕對財富的商人資本家,不斷腐蝕官吏……工商的快速發展,除了帶來富國強兵,也帶來了數之不盡的問題,每一項都能讓大周王朝萬劫不復!
相比之下,君臣的那點衝突,或許真的不算什麼!
“爹,你知道不,去年入冬以來,江南有多少人餓死?”
魏仁浦老臉變色,“你說什麼?江南還能有人餓死?”
魏鹹美苦笑反問道:“怎麼能沒有?爹,中原都組建了合作社,不太好對付,江南可沒有……許多商人就把河東等地的糧食,低價運到江南,然後大肆拋售,壓低糧價!”
低廉的糧價對城市來說,固然是一件好事,對於生存本就困難的糧農來說,卻不亞於滅頂之災!
“糧價太低,辛辛苦苦一年,還抵不過在城裡做工一個月的收入……許許多多的農民就拋棄了土地,進入城裡務工!”
“那些有錢人就趁機兼併土地,用來種桑樹,種棉花!”老魏何等敏銳,立刻捕獲到了關鍵,“當真是好算計啊,壓低糧價,既得到了勞力,又拿到了土地,一舉兩得!”
魏鹹美聳了聳肩,“誰說不是,只是他們這麼一弄,鄉村越發衰敗,那些無法進城的人生活困苦,鄉民破產,有人餓死也就不奇怪了!”
魏鹹美感嘆道:“別的我不敢說,冠軍侯有一點的看法是真的高明,資本就是吃人的!而且是連皮帶骨,生吞活咽,沒有半點客氣!”
魏鹹美氣哼哼一砸桌子,震得盤碗響動,老魏也是面色凝重。
“唉,真是想不到,他們居然如此喪心病狂,看起來朝廷又要殺人了!”
魏鹹美搖頭,“爹,人是該殺,奈何只要有利可圖,還會有人繼續做……當務之急,是趕快向外面移民,趕快開拓市場,尤其是遼東和南洋,一處是肥沃的黑土,一處水熱豐沛,一年能三熟四熟,把人移出去,土地的壓力就小了,外面的糧食進來,朝廷就能拿出更多的資源,救濟窮人。還有,開拓了市場,把資本的力量引向外面,也就沒精力禍害大周了!”
魏鹹美抓了盧多遜,立下了大功,已經升任戶部尚書……作爲一個很瞭解大周情況的官吏,他向內閣提出了中肯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