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
張小白又出現在了山下的狀元抻面館, 不過這次不只他一人,還有什墨水,和另一個全身黑色西裝的中年大叔。
這大叔國字臉, 兩條眉毛寬寬厚厚的, 遠一瞅挺和氣的, 等走得近了, 便由然而生出一股對此人的敬畏之意。
“七師伯, 多吃點兒。”什墨水殷勤地給國字臉大叔夾菜。
這人是什墨水的七師伯——鄭今津,現就職於國家某軍事機關,極少有時間回來, 這次回來也是行程匆匆,連上山的時間都沒有。
不過, 據什墨水透露, 是這個七師伯不想見到他們師父, 怕吵起來,才推脫說沒有時間上山。
“你們也多吃一些, 年紀輕輕的正需要長身體。”鄭今津看起來心情不錯,兩隻眼睛來回在兩人身上打轉,“我從山下就看出來,來白雲山的遊客比往年多了不少。聽說是你們兩人的功勞?”
“都是小白的功勞,我就是跟着打打下手。”
“原來如此。”鄭今津看向張小白的眼裡多了幾分讚歎, “小墨水, 你這隨便在外面找來的外門弟子可不簡單啊!”
“沒有, 其實我也沒幹什麼, 就是打打廣告, 增加了一下白雲山的知名度。”張小白不好意思地撓頭。
“不管你做了什麼,能有效增加白雲山知名度, 也不簡單。說說看,給我那幾位師兄分了更多的錢之後,他們是不是就沒再打孤本的主意?”
“嗯,沒有。”什墨水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沾染的墨跡,“這些天我和小白抄了幾本出來,現在一模一樣的秘籍一共有十本,算不上孤本了。”
“哈哈。”鄭今津笑罷,神色嚴謹起來,“湘元也真是,不就是一本破秘籍,能有你的安危重要?他偏要死守着不放!”
“七師伯——”
“我知道,他說什麼非至人不授,怕得到秘籍的人沒有明師指導練出岔子,走火入魔害人性命,可又能有幾個會像他擔心的那樣?他這般堅守,又換來了什麼?把自己弄傷了不說,連帶着你也要在外漂泊,又要隱藏身份,不能暴露行跡。三個月前,你的行跡剛被發現的時候,我暗中爲你捏了把汗,就怕風景過去的不及時,你先被別的人劫了去,又怕你暴露的更多,不敢聯繫你。”
張小白聽得一愣一愣地,七師伯這一段話包含的信息有點多,他一時間很難消化完全。
“等等,您說墨水要隱居是因爲秘籍?可是秘籍跟她暴不暴露行跡又有什麼關係?”
“你這小子,看着挺聰明的人兒,怎麼反應這麼慢?”鄭今津嘆了口氣,“小墨水,我能告訴他嗎?”
“嗯,自己人。”
得了什墨水肯定的答覆,鄭今津便不再顧忌什麼,反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想要藏好一件東西,最好的辦法自然是不要爲人所知,可已經被衆人所知,再想回到不爲人知的狀態就很難了。所以,我那九師弟便想了個法子,讓小墨水下山歷練歷練,斷絕與山上的聯繫,讓誰都找不到她,然後他再推說孤本也在墨水身上,這樣就暫時規避了麻煩。”
張小白猛地看向什墨水,原來她那時,竟揹負了這些。
“七師伯,也不能全怪師父,這個主意主要還是我想的,最後師父同意了而已。”什墨水爲湘元道長正名。
鄭今津卻瞪起了眼:“你就向着你師父吧。”
“那是自然,畢竟當年領我上山的,是師父。”
張小白的好奇心氾濫了。“當年?當年發生了什麼?”
“我小時候的事,以後有空再講給你聽。”什墨水以眼神示意他抓緊吃麪。
“七師伯,您真的錯怪我師父了。那本秘籍,若是沒有明師指點貿然修煉,是百分百會走火入魔的。”
鄭今津的眉毛微不可察的跳了一下:“這麼嚴重?”
“嗯,這也是我師父他寧可被三師伯他們聯手打傷,也不肯拿出去換國家獎勵的最真實原因。”
“真是苦了你們了。”鄭今津嘆了口氣,“早知道這樣,就該早點燒了它。”
“小白啊,你有辦法一直維持白雲山的客流量嗎?如果沒有的話,那孤本還是趁早燒了的好。”
張小白驚訝地瞅了一眼身旁的什墨水,想看她的反應:“要說太長時間我不敢保證,但三五年之內,我還是很有信心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們要是再來打孤本的主意,就聽你們師父的,全部燒燬。”
“七師伯,您放心吧。我和小白都有分寸。”
“你呀——”鄭今津吃完最後一口麪條,看了看時間,“好了,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希望我下次回來,能喝到你們二人的喜酒。”
這最後一句,讓兩人雙雙臉紅。
什墨水和張小白的反應成功讓鄭今津的心情好了起來,他大笑着跟兩人告別。
門外有專人專車在等着鄭今津,兩人不好再送,便止了步。
就在這時,張小白衣兜裡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他看了看號碼,眉頭不由輕輕皺了下。
“怎麼了?”什墨水以爲是之前聯繫好的旅遊團隊那邊出了什麼事。
“沒事。”張小白換上一副笑臉,直接按了掛斷,“一個不認識的號碼,騷擾電話。”
“哦——”
什墨水看了看張小白,沒有多說什麼,她直覺張小白有什麼事在瞞着她。
果不其然,第二天,張小白就來找她說要下山。
“出了什麼事?”什墨水覺得張小白的神情有些沉重,好像不是小事。
“沒,沒什麼大事。”張小白猶豫了一下,“半個月前,我接到家裡的通知,說我的表弟在s城,要去我那兒借住,我既然是他表哥,總不能不管他。”
“半個月?那你怎麼現在纔要回去?”什墨水又驚訝又愣怔,大半個月過去,他那表弟不會一直住在他家門口吧?
“半個月之前,這邊的事情還有很多沒走上正軌,我哪敢走?現在好了,都差不多了,我也能抽身離開一會兒了,放心,我料理完馬上就回來。”
“不怕你表弟餓死嗎?”
“沒事,他就是個打不死的小強。”
是個臭蟲?
什墨水搖了下頭,覺得自己剛剛好像罵了人,便立刻將第一反應從腦海裡刪除。
“你家裡人你應付得來?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
張小白忙拒絕:“不用不用,沒有這個必要。我跟着師父和師姐你也學了不短的時間,一點防身的技巧我還是有的,山上的有些事情還需要你在,我一個人去s城就夠了。要是我實在應付不了了,再給你發消息。”
“嗯,這樣也好。”
得了什墨水的應允,張小白當天便簡單收拾了一下,趕去了火車站。
直到坐上了動車,車緩緩啓動的時候,張小白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他解鎖手機屏幕,打開某信上和尹美梅的聊天記錄,放大其中的一張照片,他眼底的擔憂便再也隱藏不住。
那是一張暗灰色的病危通知書,來自B市中心醫院,上面的人名是張肇德,是他爺爺。
張小白握緊自己的拳頭,復又慢慢鬆開。動車上傳來悠揚的音樂和提示聲,播報着始發站和終點站B市。
沒錯,他對什墨水說了慌,他要去的不是s城,而是B市。
雖說從小他爺爺就對他要求很嚴格,甚至小學的時候還扯壞過他的畫,但他都明白,那是上一代人心裡的“望子成龍”在作怪。現如今,他爺爺病危,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不回去看看。
這張病危通知書發出的時間是昨天夜裡,儘管半個月前他就接到尹美梅的電話,說他爺爺病重住院了,可他卻認爲是尹美梅在誆騙他回去的謊言。但現在,眼見爲實,他沒有任何理由不相信。
張小白望向車窗外忽閃而過的綠野和湖泊,只覺心情像湖泊裡的淤泥,黏膩而沉重。
他這一趟回去,恐怕很難再離開了。
他爺爺病重,一些覬覦張氏企業的公司很快就會活躍起來,以往被他們打壓的競爭對手恐怕也會趁機出手。到時候,企業受創事小,要是他爺爺動了火氣加重病情就糟了。
他不喜歡家裡人的相處方式,可並不代表他能完全忘了他們。
“墨水姐,對不起。”
對不起,他又一次欺騙了她。他這樣俗氣的人,恐怕是很難配得上什墨水的,什墨水那樣討厭被人欺騙的人,要是讓她發現他又一次欺騙了她,傷心是一定的,可也不過幾個月而已,等她遇到更好的人,真正適合她的人,估計就會把他忘了的。
張小白吸了吸鼻子,不知道爲什麼,他覺得眼眶有些發酸。他纔不想用這麼莫名其妙又俗氣又套路的理由勸說自己離開什墨水,可只要一想到上次尹美梅見到什墨水後暗地裡說的那些話,他就覺得,那是對什墨水的一種侮辱。他不想,也不願,再將什墨水拉到他的一家人面前,再讓她遭受一遍那樣的侮辱。
s城裡他確實有個遠房的表弟,那是尹美梅來s城找他的時候告訴他的,也說了讓他照顧照顧他,可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他才懶得惹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