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3

接下來的幾天, 張小白幫什墨水把整個房間都徹底打掃了一遍,壞掉的廚房依舊壞着,但房間裡的其他地方卻煥然一新。

什墨水也找了個時間, 約遊四海見了一面, 將蔬果店剩下的股份全部轉給了他。

遊四海本不想接手, 可在張小白和什墨水的共同堅持下, 他只得接受。

爲了表達他的感謝之意, 他特意請兩人去新開的一家口碑不錯的烤肉店吃了頓自助烤肉。當然,不論是什墨水還是張小白,都沒吃多少就是了, 不過一頓飯吃下來,也算是賓主盡歡。

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的差不多了, 張小白又拿出他的小金庫, 買了一堆食材回來, 說是要給什墨水做一頓大餐,展現一下他真正的廚藝。

這不, 這天的午飯時分,什墨水的眼睛都直了。

她看着香氣四溢的紅燒排骨,泛着光澤的瘦肉紋理,那種彷彿一口能將骨頭都吃掉的酥脆瞬間充滿口鼻。

這份紅燒排骨已經是最後一道菜,張小白端着它上桌的時候, 看到桌子上的狀況, 心裡不由一樂。

除了他手裡這盤, 什麼溜豆腐, 清炒四季豆, 鍋包肉,還有一大鍋素燴湯, 都被分成了兩份,就連素燴湯,都被盛出兩碗,分別放到他和她的面前。

非常明顯的是,放在什墨水那邊的菜,明顯少了許多,顯然是她偷偷嘗過了。

可什墨水卻坐地直挺挺的,好像好不容易纔把他從廚房盼出來。

“快,我的口水都要流到桌子上了。”

張小白不疾不徐地將紅燒排骨也分好,將最後餘出的一塊夾到什墨水那邊。

“多吃點兒。”

看着什墨水眼裡的光,張小白很是滿足,他覺得很開心,這一個上午沒有白忙活。

“墨水姐,你慢一點,醬汁都蹭到鼻子上了。”

他伸手去擦什墨水的鼻尖,可還沒觸碰到她,她那兩隻黑白分明的眼裡就冒出了滾滾地淚珠。

她,哭了!

張小白的手一瞬間僵住,大腦像是被某種東西一下子清了空,他看着她的眼淚,只覺從足底升起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空空地痛。

“怎麼了?是我做的菜沒有以前好吃了?還是這幾道菜不合胃口?”他應該沒有記錯她的口味,不會是吃到了薑片?之前有一次她在菜裡吃到姜就辣出了眼淚。可是不應該吧。他記得,他特意把薑片都挑了出去。

“不是。”什墨水哽咽了一下,“只要是你做的菜,我都愛吃。”

“那你……是因爲太好吃了?”張小白笑,“來,這兩份我還沒動過,都給你。”

他本以爲這下她該滿意了不哭了,誰知道她只是笑了一下,就又哭了起來,眼睛裡的淚水越發的止不住。

她乾脆連飯都不吃了,直接扒到桌子上,悶頭蹭眼淚。

“墨水姐,你到底怎麼了?吃飯的時候情緒波動太大對身體不好,你別嚇我啊。”

“我沒事。”什墨水悶聲悶氣地,“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張小白又給兩人各填了一點湯,盛滿湯的綠竹碗被他調整了一下方向,竹碗外面的兩隻熊貓就面對面對到了一起。

“以前?是小時候的事嗎?”

“嗯——”什墨水抹掉眼淚,重新抓起筷子,“好餓,先吃飯吧,吃飽再說。這兩份都歸我了你可不要反悔。”

“當然,不會。”張小白一時沒有適應她變換心情和話題的速度,說起話來有些卡殼。

吃飽喝足之後,兩人齊刷刷站到水池邊洗碗。

張小白的廚房有兩個洗碗池,正好夠他們一邊一個,各洗各碗。

“小白。”伴着流水聲,什墨水突然出聲喊張小白,張小白以爲她要開始吐露心聲,忙關了水龍頭。

“你想好家裡面的事了嗎?”什墨水也關了水龍頭,她的聲音輕輕地,還有一絲說不出的難過,似乎在替張小白難過。

張小白怎麼也沒想到,墨水會問這個。

她剛回到s城的那天,他們就討論過這個問題,從他家裡人給墨水打電話所說的內容,到他在B市的所見所聞,全都拿出來說了。只是最後談到他的想法,他說還沒想好,要考慮幾天。

而現在,張小白看着已經被洗白白的各式碗,他想,其實他心裡早就有了答案。

“墨水姐,我們走吧,走得遠遠的。”

“我想好了,這就是我的答案。我們繼續隱居去,不讓他們找到我們,找一個地方,我們自己生活。”

“有他們找不到的地方嗎?”

“有的。”張小白擦了擦手,從兜裡拿出了一本地圖冊,翻到某一頁,“這裡,這個桃園村不錯,很適合隱居。”

“我看看,在哪?”什墨水本是順口一問,但在看到“桃園村”的位置時,不由一愣,“這個地方,似乎離白雲山不遠。”

“是不遠,但跨了省。”張小白一指自己,“我考察過,這個桃園村在s省s市的s區,剛剛村通網的狀態,足夠偏僻,但村民都很質樸。”

什墨水眨了眨眼睛,又扒着那地圖看了看。

那個地方,希望不會是那裡。

張小白覺得什墨水的反應不太對,但他只以爲是什墨水是被他的想法懾住了,沒有多想。

“你真的決定要徹底與家裡決裂?”什墨水刷完她的最後幾隻碗,將碗摞在一起。

“嗯,我現在還沒有回去的想法。”張小白低頭看自己的手,“我以前一直都是爲他們而活,就算跑到s城斷了與家裡的聯繫,我也知道,早晚有一天我會回去,他們會找到我,我永遠都擺脫不了他們。可現在不一樣了。我想爲自己而活,就算擺脫不了,我也想盡力試試。”

“好,我跟你一起。”什墨水甩下防水手套。一想到尹美梅在電話那頭一口咬定是她蠱惑張小白,認定是她把張小白藏了起來,還讓她趕快交人的高傲態度,什墨水就覺得,慫小白這次的決定“無比正確”。

這種面對他人的無力感,什墨水一直以爲,當她長大成人,學有小成之後,只會成爲深埋心底的夢魘,卻沒有想到會再次遇到。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隨時都可以。”只不過出發前,他們還需要好好準備一下,隱藏掉蹤跡。

他們拜託遊四海幫忙弄來了五張身份證,加上他們倆自己的,一共七張,買了通往七個不同地方的車票。

又用這些身份證購買了到另外七個不同地方的客車票。

然而實際上,兩人卻是憑遊四海的關係打聽到一輛能從s城出發到C市附近的黑客車,每天只有凌晨發車。

根據什墨水的記憶,只要到了C市,就會有很多能到白雲山的黑車,不用擔心他們的蹤跡被人查到。

而只要到了白雲山附近,去往s區的黑車就更多了,很多都是村民自發順路帶人的,因爲那邊的路況實在不好,還經常有山體滑坡,如果不是住在山裡的村民,很少有人會往裡去。

就這樣,比車票上的時間提前一天出發,什墨水和張小白,一路輾轉乘坐黑車,終於在五天後,抵達了桃園村附近。

此時,張小白的小金庫已經癟了大半,他事先換的現金也少了不少。

張小白和什墨水坐在拉他們進村的卡車裡,默然無語。

盤山路已經開了一段,這是個裝了不少面和油的貨車,司機師傅很是健談,從東村的寡婦前兩天帶着兒子改嫁,到西村的老光棍餓死在家裡直到三個月後才被人發現,又從北村因爲養殖毒蛇取毒液發了財,到南村種植了某種花要收集花粉,結果流年不利花一朵未開而賠了個底兒掉……

在車輛的顛簸中,司機師傅大聲講了一路,他彷彿是對終於得了傾聽者而感到莫大的欣慰。

“那個,司機師傅,我想問一下,在你們村長期居住方不方便?”

“你們要住下來?還長期?”司機師傅震驚了,連車速都放慢了不少。

“是啊,我們想體驗體驗山間的生活。”

“年輕人,我看你們小兩口攔車,還以爲你們就是來旅遊的,沒想到你們竟然想在山裡定居。這山溝溝裡的人都想往外走,我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見要往裡鑽的。這事兒不難,我估計你們找村長說說就成。村長家村頭第一戶就是,一會兒我可以帶你去。”

張小白忙擺手解釋:“不是的,不是小兩口,還沒到那一步。”

司機師傅像是心領神會:“懂得,反正你們早晚都成,我這樣叫也沒毛病。哎喲,這面子淺,還臉紅了,你小媳婦都沒覺得不好意思喲。”

“不過啊,年輕人,我勸你,你們要是真打算在這兒長期住下,還是說她是你媳婦比較好。要不然吶,我看這姑娘這般標緻,怕有些人啊,心思多嘍。”

張小白不傻,他聽這司機師傅後面說的,心裡忽生出陰惻惻地感覺來,這司機師傅似乎有什麼話沒說。

他正要再問,車卻是停了下來。

“到村口了。”司機師傅打開車門,率先跳了下去,忽又想起什麼,回身笑出兩排煙薰的黃牙,“對了,我叫石二牛,這桃園村唯一的一家日用百貨店就是我開的,以後你們有什麼需要,村長解決不了的,儘管去找我。”

張小白這邊應着好,什墨水那邊卻已在另一邊下了車。

整個山谷,幾十家的裊裊炊煙就在晚風中鋪散過來,鋪成了一副田園新生活的美好願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