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陣紛亂之後的九原縣署,終於平靜了下來。無論是縣署前衙,還是縣署後面的張家邸宅,都沉浸在冬夜的一片安祥靜謐之中。
廳堂上張巖縣令和孫夫人席地而坐,他們都還沒安歇,剛剛議論了一些事情,現在就靜坐着。就前面不久,張興還過來跟他們敘話。說到城裡百姓聚縣署鬧事,也是十分感慨。縣令還說到張援懷疑此事是一個陰謀,是有人從中惡意挑撥生事,然後趁亂到南獄行刺。張興當即稱讚說少主人說得甚有道理。
然後張興就告辭了。張興到這府邸已經忙活了五年了,除了燒菜做飯讓人滿意,做其他事也穩當牢靠,所以張巖夫婦平時對他也頗是信任。
張巖呷了一口茶,而後又開始神遊落日客棧,他在想像着二賊束手就擒的情景,他心裡的糾結從此就鬆開了去。其實很難的事有時也很容易,只要擒住隴西二豹,就解決了問題的癥結所在。
牆外傳來一陣馬蹄響,隨即就是腳步與馬蹄響雜沓的聲音,縣令的心又一次懸了起來。他心想應當是王縣尉他們,還有兒子秉義回來了。心想這一幫人擒拿案犯歐鵬、何大雕這兩賊人,而且其中一賊人還受傷未愈,一定手到擒來。不想來的卻是壞消息。他們竟然卻在落日客棧裡頭撲了個空。
就這麼一陣工夫,王義整個人卻變得非常憔悴。倒是張援,卻因爲這麼一折騰,臉被北風吹得紅撲撲的,精神着呢。他挨着母親的身邊坐下。
“卑職失職,卑職趕到落日客棧,賊人卻早已脫逃,不知去向。”這時王義跪而稟道。
這對張巖顯然是個打擊,他嘆了口氣,“縣尉先請起來說話!這事不能怪你!”說着,突然又閃過一個心念,“你說他們早已脫逃,那……能確定在何時嗎?”縣令問道,這時眼睛卻十分精神了起來。
於是王義又一次將詢問客棧老闆後所獲得的情況,也就是將先前跟張援說過的話,在縣令面前重新又說了一遍。
“昨日晚間二賊人就離開了?這就奇怪了!難道說他們事先聽到了什麼?而且他們臨時又能去哪裡呢?”
縣令開始來來回回地踱步了。
“會不會他們還有同夥呢?”孫夫人突然冒出了一句。
這時張巖還沒有說話,張援之就立刻說道:“娘,你這個想法好呢!”
“秉義兒,你娘這樣說,這樣想法,也很難說對不對,可是你呢,想也不想,就這麼斷言!你要記住,做人行事都不能太過隨便,凡事態度都應該放莊重點。”
縣令這話是有所指的,原來剛纔張援一進來,既不行禮,也不說話,就大咧咧地坐到母親旁邊,這讓縣令事先已經氣在心裡,這會兒就借題發揮了。
那張援哪裡會聽得進去,於是謊稱出去解手,就出了廳堂。這邊縣令礙着王縣尉他們在身邊,就沒再吆喝一任張援出去。不過張巖縣令也繼續作了相應的解釋,他說:“但是,秉義這樣說,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是可以這樣思考,防着這點也好!至少那個神秘刺客,也可能跟賊人是一夥的,要不,就不會用暗器傷呂布!”
他眼睛看着孫夫人,像是專門對她解釋似的。這樣說了一通之後,縣令思索片刻,又跟王縣尉商量,突然說:“這樣吧!王縣尉,還得辛苦你一趟,帶上你的這些弟兄,到落日客棧那邊,再細察一遍,問客棧老闆,那兩人入住這一段,到底跟誰有來往?這家客棧查清楚之後,城裡的其他客棧,也都查一查。”
王縣尉聽得點頭,說:“卑職明白!這就告辭!”對縣令施個禮,轉身對站在一邊的幾個差役揮一揮手,就要走。
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喊道:“有刺客!”好像是花園那邊傳過來的聲音。這聲音甚急,極似是張援的聲音。這一喊,衆人都不由得心頭一凜,怎麼回事?又有刺客!
但是隨後又沒了聲音。一切都似是幻覺。
王義已經掣刀在手,一雙鷹眼灼灼,愈顯出他的雄姿。就看着縣令。但這時卻又聽到張援喊道:“來人哪!張興跑了!快截住他!”
張援的這一說,讓衆人聽得又是一頭霧水,這刺客,轉眼間卻又變成張興了,這怎麼回事呢?這張興不過是這裡的廚子,他跑什麼呢?
哎呀!秉義兒是不是有危險啊?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襲來,張巖夫婦突然一驚,也就在這時候,王縣尉和那幾個差役,都已經奔過去了。
原來剛纔張援跟爹賭氣,走出廳堂之後,卻一時不知往何處。本來想到南牢去看看呂布,實在是因爲時候太遲了,而且先前也去過南獄,又在杜大夫家見過呂布。要是讓爹知道了,還不是又要惹老大不快。這麼一想,也就作罷。只是遺憾自從呂布投案之後,自己一直沒能跟他好好敘敘。
張援既然覺得暫時不宜找呂布,那麼找誰去呢?或者就是再到府外去透透氣。這時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來,於是一下子高興起來,對呀,何不找張興去?既然覺得他實在有些可疑,何不悄悄過去打探一番?而且他就住這附近呢。這時公子的頑童心理,又在
他的精神世界蘇活了。對呀,瞧瞧去!
張興住的屋子不大,就在迴廊過道的一側,連接着堂下的廊廡。通常這裡沒什麼人來往,所以比較安靜。屋裡頭現在還有燈火,可是窗上卻不見人影。莫非張興叔已經躺下了。他按捺不住驚喜往那邊悄悄靠近,沒想到卻沒人在裡頭。
這時候,他又去哪裡了呢?
張援走過迴廊,在花園通往膳廳的路上,突然看到了一個黒衣人,正俯着身子,往水井裡頭投放什麼似地。“有刺客!”他脫口而出,一下子就喊了起來。
而這時他的腰刀也拔了出來。
那黑衣人一驚,就要逃遁,張援卻*了過去。那人突然喝道:“別過來!別*我出手!”
這時張援卻好像受了致命一擊。因爲他聽出了聲音了。“張興,真得是你嗎!你在這裡幹嘛?”他說。
“少主人,快閃開!”
“說吧,呂布是不是你射傷的?你跟隴西五豹是什麼關係,你的表弟,是不是就是二豹?說了,本公子看在往日交情上,就饒了你!”
張援卻突然只聽到一陣大笑。“說什麼呀頑童,沒想到變得如此聰明!就告訴你吧,張興確是刺客!張興沒有表弟,只有師兄!隴西五豹殺呂良,是因爲呂良殺害了他們的師尊!此仇豈能不報!好了,張興從此別過,少主人自己保重!”
張興說完,就要閃縱離去,張援馬上橫刀攔住面前,喝道:“哪裡去?”
只聽嘿嘿一聲,張興手上一個東西亮光一閃,張援心中一念閃過:“暗器!”慌忙閃避,但終究武功略遜,右臂上着了一下,當即仆倒。
張援掙扎着,見張興臉上掠過一絲陰險的笑意,他那時是一肚子的氣,於是這才叫嚷開了。
這時那王縣尉也已經趕到,看到張援倒地,連忙扶起,問道:“是誰放的袖箭?”還是不相信是張興。
“是張興!他跟隴西五豹是一夥的!他就是傷了呂布的那個刺客!”他忍痛說道。
王縣尉當即讓手下差役把張援擡了進去。張巖縣令一邊連忙派人專門到杜府請杜大夫,另一邊又讓王縣尉他們追拿包括張興在內的三兇犯,並盤查城中的各家客棧。
現在張援躺在自己的書房裡,那箭還紮在臂上,露出小半截箭鏃。母親就在自己身邊,面色有些蒼白,擔心地看着自己,她先前還恨恨地說道:“張興怎麼瘋了?竟然連我兒都敢傷!我們這麼多年關照他,竟然如此忘恩負義!”但後來反而沉默了。
此時外邊是漆黑一團,這麼遲了,杜大夫不知能不能來。老爹縣令來來回回地走來走去,就那樣彆扭地晃着,讓他又開始覺得煩。他也還想到玉娥,今晚又回不了臥房,是又冷落她了。這麼一想,心裡頭還真的好生愧疚。
杜大夫趕來之後,趕忙檢查了一下傷口,說:“還好沒傷到經脈和骨頭。”當下給他拔去臂上的袖箭,血水大濺。他疼得叫了一聲,差點沒當場暈了過去。他心想自己真沒用,這種還只能算是初級創傷,自己就打熬不過。又想到做古人就這個最苦,沒有麻醉止痛藥,真不是人所能夠忍受的。
當下杜大夫給止了血,*作甚是麻利,又不是以往在醫院看到的那些細節,當然也不同於自己過去在診所裡頭的*作。他不由得欽佩古人的智慧,心裡也就萌生了向杜大夫學醫術,以救死扶傷於當世的念頭。
忙了一陣之後,杜大夫就要告辭回去了。這時張援突然記起來張興先前身着黒衣,在往井裡投放什麼似地,當即告訴了父母和杜大夫。“就怕張興投毒!”他最後說了一句。縣令當下大是着急,杜大夫說,現在老爺得馬上通知禁用井水,待杜某明日配藥來,再妥善處理。張巖夫婦想想,也只能如此。
當下謝了杜大夫,派了馬車送大夫回去。這邊也交代了兩個家人,要他們悉心看護公子。然後夫婦倆又到兒子牀前安慰幾句,叫他安心好好睡上一覺,其他的事都不要胡想,這才雙雙離開而回自己的屋裡。
次日張援還在熟睡的時候,杜大夫就來了,杜鵑也過來了。他們先用水試過家畜,讓雞犬飲水,不久即昏然倒地,約莫半個時辰之後甦醒過來。
張援後來知道了,不由得就想起了水滸裡頭的蒙汗藥。杜大夫說那是因爲張興往井裡頭放了曼陀羅花粉,這曼陀羅花粉跟新鮮的曼陀羅花,毒性都相當強,用來做迷酒,病人飲之即醉,可以讓創傷處切割療治而不覺痛苦。張援聽得頻頻點頭。這方面材料他曾有閱讀,但不敢深信,果然有如此神效。
可是惡人也同樣可以利用它來害人。杜大夫又說這次由於花粉少井水多,所以只要將他配的藥煎湯,倒入井內,一晝夜之後,便可徹底解毒。屆時就可正常飲用了。
杜鵑也有過來問他的傷情,這讓他覺得這一回受點傷也很值得。後來父女倆就不見了,還是縣令老爹說他們去爲呂布療傷了。是呵,呂布傷得更重呢。張援對自己也稍稍有些不滿意了,竟然因爲自己受傷,而忘了呂布的傷。
過了兩日,
張援大體可以起來行動了。杜大夫爲治病來來去去的,便也聊了些話。張援由於知道眼下在九原,就屬杜大夫醫術最高,有神醫之譽。於是真得想向他學些醫術,這也是自己所喜歡的,終究穿越之前曾經讀了幾年醫書,開了幾年診所的。
張援趁這機會也稍稍抖露了一些自家對醫學的體會,又表示希望能夠像他杜叔一般治病救人。這讓杜翔鶴有些驚奇。
這杜翔鶴大夫也就不由得尋思了一些事情。原來他家中無兒,就一個女兒杜鵑,妻子去年死了。現在就是一個老管家杜興,還有一羣家人女僕而已。所以也頗想着這女兒的婚事,收徒傳授醫術之事。眼下經張援這麼一說,倒也起了念頭。
然後就試探着說:“聽說公子不愛讀書,此話是否當真?”
“杜叔!那是以往,我爹最推崇孟子,就天天要我讀《孟子》,讀多了不就覺得煩悶!其實很多書我還是愛讀的!”
“噢,愛讀書好吶!不知賢侄都愛讀哪些書?”
這一說倒把張援難倒了,老爹常常就讓他讀《孟子》,還會有什麼書呢?忽然想到了那日爹跟自己冷戰,罰自己在書房讀書,當時抱了幾捆竹簡出來,竟然都不是《孟子》,其中有一冊卻是醫書《黃帝內經》,是用蔡侯紙寫的,珍貴着呢。近日事多,爹也忘了,這書應該還撂在自己這屋子裡。於是說道:“也就看一些雜書,不過就是隨便翻翻罷了,卻也覺得比《孟子》更有意思一些,像《黃帝內經》什麼的,都有點意思……”
“你讀過《黃帝內經》?”
杜大夫的眼睛突然直了。一是奇他家竟然有醫書,二是奇他竟然會讀這樣的書。
“那可是一本大書!張援就讀了其中一些,裡面有寫到素問內容的部分,真是精彩。”
杜大夫像第一次看到他似地,凝眸之餘,說:“嗯。很好!那裡頭有說到人爲何會生病嗎?最好的醫生應當是怎麼樣的醫生,應該怎麼去做?你都還記得嗎?”
“只記得一點兒,一知半解罷了。”
“那已經很好了,你能說說看嗎?”他說。
他這一說張援都快樂起來了,因爲張援知道自己對這問題是最精通的了。現代醫生跟古代醫生最大的不同地方,就是現代醫生本事不大,牛卻吹得很大。張援也是屬於本事不大卻會吹牛——不過只是會吹一點大牛罷了——的醫生,所以對杜大夫這樣的問題那是極其熟悉的。其實這時候杜大夫也在問自己,於是想到這樣的問題,即使剛讀過《黃帝內經》的張援,也是無法回答的呀,因爲他不是醫生,怎麼會想這樣問題呢?錯錯錯,於是搖頭之後說:“不不不!不是這樣問你?”
誰知張援卻樂呵呵說道:“杜叔!據《黃帝內經》所述,在下以爲‘六*’、‘七情’是人致病之根由,《內經》說‘聖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故最好的醫生應當是‘治未病’的醫生。”
說到這裡,那杜大夫簡直就要拜服了。“真神童哪!”他心裡嘆道。難道說自己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傳人,將來莫非就應在張援的身上?有沒有這樣的可能呢?他突然又想到了一個問題:“張公子,大叔再問你一個問題?”
“大叔儘管問!”
“你聽說過三清觀武道人,用符水給人家治病的事嗎?”
“只聽說過,卻沒眼見過!”
“你以爲這太平道,他們衝神符泡神水讓百姓飲服,真能夠治病麼?真如他們所說的,有那種神效麼?”
一聽到太平道這三個字,他明白了,自然也就知道杜大夫所說的那個武道人就是太平道教的人。他對這黃巾起義的這段歷史內容還是明白的,那些太平道在張角領導下以符水治病,漸成聲勢。就是九原縣也是頗有影響的。
“自然不能!”他用肯定的語氣說。
“那爲何又真的治好了一些人的病呢?”
張援覺得自己面對了一個新問題了,他自然有答案,但是這是現代答案,自然是不能給了杜叔的。他也覺得杜大夫對此也是很有困惑的。他想了想,結果這麼說:“杜叔,我想,我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待我將來,假設能夠也像杜叔一樣學識豐富,就會知道其中道理了!”
杜鶴翔對這答案也還較滿意。最主要的是覺得張援還挺謙虛,不會不懂裝懂。他點點頭說,“嗯,有見識!張援哪,我看你將來要是肯在醫學方面下功夫,一定會有突出造詣,造福於民的。”
見杜大夫這麼表態,張援知道自己這一招靈驗了。當然更要表現一下謙虛,於是說道:“杜叔過譽了,小侄哪裡會有什麼特別見地?不過將來有機會,倒是很想很想,跟杜叔學幾手實在功夫,也好讓更多的人,能夠不要受那病苦,甚至白白丟了性命!”
“好孩子,你有這份心就很好了!只有你何時肯學,大叔那時就肯教!”
“是真的?”
“大叔自然說真的!”
“那小侄就謝過大叔了!”張援說着,就在病榻上施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