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已經是臘月十八了,呂布住進南獄大牢也已七日了。
張援覺得自己右臂上的傷痛基本上已經痊癒了。於是又想到南牢,跟呂布好好聚一聚。這一回因爲覺得傷已經好了許多,就想跟呂布暢飲一番,就備上了酒菜帶去。
現在廚子張興不在了,尚喜新來的廚子烹飪廚藝卻也還不賴。他不經爹孃同意,親自到廚房跟廚子說。這廚子看起來人很厚道似的,這可是老爺親自出馬聘請和確定的。當年張巖老爺是看在張興機靈的份上纔要了他,而今改變了主意,覺得機靈不如厚道,所以就來了個厚道人。但是人不可貌相,還是要看其心地好壞呢。
張援也不知呂布的喜好和口味,就按自己的意思,吩咐了廚子。廚子很樂意,掛在嘴上就是好咧好咧!動作卻是慢了一點。這酒菜一做好,張援趕忙就提了東西走了,臨行時跟廚子丟下一句話說:“老爺或者夫人要是問起,就說我去探監,備了些酒菜,要跟呂布喝幾杯!”廚子說一定轉告。
其實關於喝酒的事,他已經在呂布面前至少提過兩次了,一次就是在上一回,在跟呂布暢談的時候他突然感嘆說:“哎呀,忘記了一件事!就是沒帶酒來,跟兄臺痛飲一杯!”他臨行的時候也說,下一回一定帶着酒來。倒是呂布不介意,笑着說你來就好,不喝酒也痛快!
天氣不錯,張援去的時候是申牌時辰之末,太陽還有些餘暉。由於要整備酒餚,所以就遲了些時。呂布當時躺在稻草墊上,見張援來,馬上就要站起,張援讓他不要動。呂布知道張援的意思,說:“仁兄放心,布的腿傷已經痊癒了!”
呂布看到張援送來酒餚,忙說道:“兄弟費心了!我許久在吃上都很隨便,山裡頭只能如此,已經習慣了!今天你送來這麼多好吃的,我反而不知怎麼吃了!獨飲不如共飲!不如一起來!兄弟以爲如何?”
兩人同餐共飲,說了許多話,隨口說去,隨口道來,並無拘束。上一回和杜鵑來,張援因爲生怕呂布心情不好,所以那日王縣尉他們失算的事情,就沒跟他說。現在想想,呂布是什麼樣的人,還是說給他聽更好些。
於是具體說了那日發生的事,張興的那個金蟬脫殼之計,竟然連王義縣尉都被瞞住了。那躺着歐鵬的擔架頗爲簡陋,擡擔架的竟然是兩個平頭百姓,是張興花錢僱的漢子。他們的一些說法和做法,都是張興事先設計好了的。
果然呂布聽了很吃驚,“那歐鵬死了?便宜了這賊子!只可惜魏興和何大雕這二賊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擒殺。”呂布現在已經將張興綁定爲魏興了。
然後也說到杜鵑,呂布說她前面來過一次了,說她來了之後,他反而難受。呂布說她覺得他太委屈了,可是他卻沒有這樣的感覺呢。他說女孩子家一來,這男人的心都被她整軟了,真不是滋味呢。
張援心想這杜鵑也真行,就自己闖來了。口上卻說,那我就叫她今後少來這裡,呂布連忙就說,那怎麼可以?人家好心到這裡來,再怎麼着也得傾聽一陣嘛。看來這呂布也不是那種完全不懂世故人情的人。真是跟呂布愈接觸,就愈是與歷史記述離得遠了。
張援這麼想着的時候,臉上就有那麼點微笑。呂布就覺得有點奇怪,“秉義兄弟,你這臉上老有微笑,很少有人像你這樣呢!”張援聽了又笑,心裡說你哪裡懂得我在想什麼?
他現在最大的過意不去,就是呂布這案子剛好是他爹管,而爹又沒管好!“哎,我爹他……就是迂腐,我怎麼勸都不聽,說一定要有證據才行……”他跟呂布不止一次地說到這樣的話。
“兄弟不必憂慮,我呂布不會有事的,我自然也不會怪兄弟!”
“那就好!兄臺能理解,那就好!”
然後說到自己甚是羨慕他的奇高武功,呂布當即笑說,武功算什麼,文章才讓人羨慕呢!可惜呂布先前不懂這個道理,在孩童時候就喜嬉戲,所以一事無成哪!張援聽了,也很是震動,呂布原來並不自恃武功呢!
後來當張援又一次說到羨慕他而想學武功時,他就說,要是你還沒正式拜師學藝,那你學武藝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哈哈,讓我教你,你願意麼?他說。
“願意願意!張援只要學到仁兄的一半,就已經滿足了!”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怎麼那麼容易滿足?”呂布突然對他瞪了一眼。
“是是是!兄臺教訓的是!”張援說,但後來又補充了一句:“只是張援已經拜了王義作師父,開始習武學藝了!”
呂布聽了點點頭,“好呵!有王義師父教你,那更好!我是使劍,他是使刀,而你也是使刀,雖說刀劍同器,亦同法,但終有不同。所以還是王義縣尉教你更好!他的武功絕不會在我之下!”
又說,“你現在既然拜了他做師父,那就專心學吧,等學成後,也好讓呂布跟你過過招!”
他聽了點頭,呂布還好謙虛呢!忙說:“那還早着呢!”
酒喝到酣處,他覺得與呂布在一道,今年的冬天就不冷。見呂布暢談之際,忘其形骸,快人快語,意興飛揚,不覺間竟然耳邊傳來了一支歌:你就像那冬天裡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溫暖了我的心窩…………
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溫暖了我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那是費翔在唱,那是費翔在舞……
但是,他卻分明看到是呂布在舞,呂布手執方天戟,腿胯赤兔馬,在千軍萬馬之中舞……
三路諸侯聯軍退去了,八路諸侯聯軍退去了,十八路諸侯聯軍也退去了,呂布猶在作天戟舞……
呂布的赤兔天戟舞就像那一把火……
在熊熊火焰中溫暖,又在熊熊火光中被照亮,張援被這火一激,舉起酒杯說:“奉先兄,援之常常羨慕古人有結義之好,今見仁兄少年英雄,甚是羨慕,願結爲異姓兄弟,不知尊意如何?”呂布大喜,說,“呂布早有此意,就是怕高攀不起!”
張援很高興,當下說道:“兄臺如此,就是高看了張援,又何言高攀?”
於是敘了年齒,呂布二十二,張援二十三,張援年長爲兄,呂布爲弟。
呂布說,還需要焚香盟誓爲宜。張援說,賢弟稍候,容愚兄去取了來。正要找錢胥吏,卻有那新上任的趙牢頭主動湊過來,獻媚說願替公子取了來。不久,果然香爐取了來,香燭俱備。只是尚缺相應祭品。
呂布說不妨事,我二人結義,重在結心。當下兩人焚香盟誓說:“念張援、呂布二人,雖然異姓,願結爲兄弟,同心協力,生死相扶,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實……”
祝禱剛到了這裡,卻繼續不下去了,後面的“鑑此心”三個字,卻被一聲吆喝覆蓋了。“胡鬧!——”聲到人到,卻是張巖縣令。他的身邊跟着王義和幾個差役,其中那個叫做韓錟的捕役也在。
這確是出張援的意料之外。呂布剛收監的那一夜,他來過,沒想到正好縣令也來此,還沒隔多久,這次來,怎麼偏偏老爹又來到。結拜正在進行,老爹的臉卻突然在眼前一晃,這着實讓他嚇了一跳。這是第二次了,怎麼老是這麼巧?老爺這時候又上這兒幹嘛來?
更出他的意料的是,這一回老爺竟然是一點不顧情面,跟他要撕破臉了。
卻聞縣令吼道:“畜生,你就這樣自作主張,在這牢裡頭玩什麼結拜!你眼裡到底有沒有爹孃,啊?”
張巖的臉色完全變了,鐵青鐵青的,眼睛裡都要噴出火來似地,他的手舉了起來,那樣子,極像是一下子就要對張援當頭劈過去。呂布突然動作奇快,刷地站了起來,也不說話,就身子挺着,擋在了張援的面前,然後就鐵鑄似地一動不動。張巖對呂布這位殺虎壯士還是頗爲忌諱的。當下連退了兩步。
“老爺息怒!”王義縣尉說。也隨即對呂布一拱手。
此時呂布突然笑着說道:“難得縣令與縣尉到
此,呂布借花獻佛,敬酒一杯!”說着就找酒杯斟酒。剛好起先那廚子讓張援多帶了幾個杯子來。呂布斟滿了酒之後說:“老爺,縣尉,請!”
縣令遲疑了一下,還是舉起了杯子。縣尉也舉杯。
三人同飲了一杯酒之後,縣令的怒氣還沒完全消去,“你回去!不要妨礙我與縣尉辦公務!”他對張援說。
張援自然十分惱火。這糊塗老爹,而且霸道!就知道動不動拿辦公務來壓人。這讓他想起了現代的一些官員,哼,假正經!
可他還是離開了,因爲呂布也在暗示他先離開再說。呂布即便看不慣縣令這種作風,他也不便於與之作對呀,終究是自己結義兄弟的父親呢!
張援回邸的時候,正好母親和玉娥從那邊行來,一眼瞅着了,母親說:“總是吃飯了,找不着你們父子倆!——你又去了哪裡了?”
“到南獄見了呂布!”他說。
“又去見了呂布!娘瞅你,現在心裡就只有呂布,不要說公孫良、陸衝他們,你不再與他們來往,就是玉娥,還有你爹你娘,好像都沒有那個呂布重要了!”
“娘,纔不會呢!”
“秉義兒,你說得是真話?”母親的神情突然嚴肅起來。
“娘,是真話!不過呂布是我兄弟,自然除了娘之外,就是呂布重要了!”
“你老是把呂布兄弟掛在嘴上,純屬自作多情!呂布又不是真的就是你兄弟,你發什麼癲哪?”
“娘,我現在跟他就是真正的兄弟了!我和呂布結拜了!娘!”他很高興地就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啊?當真?”母親的臉色更嚴肅了。
“當然是真的!”張援說。於是把情況說了,只是把後來祝禱未畢爹就進來干涉的事,隱去不提了。
他本來以爲母親至少在這方面,應該是不至於跟父親唱一個調的吧。卻沒想到,還真是唱同一個調的。所有的區別只在於母親並不像父親那麼威權,口罵畜生那樣地粗暴。
她嘆了口氣說:“秉義兒呀,這是大事!像這樣的大事,至少也得先跟你爹說說,商量商量!還有爲孃的,還有玉娥,至少也要知道一下才好。幸好那呂布,是呂良的後代,人又是好漢!秉義兒呀,爲孃的擔心,你爹知道了,不肯啊!”
“他不肯,我就讓他好看!”他猶憤憤不已。
“你說什麼?”
這時已經到了膳房門口了,母親的問話剛落,未待他接住,他突然發現眼前一閃,他最忌諱的那個身影又在面前了。沒想到爹這麼快就回來了!只聽縣令冷冷地說道:“你不是在那裡都酒足飯飽了,還來膳房爲何?自個兒到廳堂那邊,該跪的地方跪下,好好反省一下!”
“爹,我又沒有錯,反省什麼?”
“你還敢說沒錯!你竟然跟一個獄中囚徒飲酒作樂,還結拜兄弟!這還不是錯麼?而且是大錯!”
“呂布兄弟他又不是囚徒!他沒有罪!”
“他不是囚徒?他沒有罪?那他爲何在牢裡?”
“就因爲爹糊塗,才讓他坐牢的!”
“胡說!”縣令大怒,一陣劇烈的大咳嗽,讓母親和玉娥都大急起來,說:“老爺,要不要緊啊?”這越說,反而咳嗽得越兇了。
張援知道官僚靠得就是這些招數。可是母親說話了。“秉義兒,你還是聽你爹的,受罰跪着去吧!”
他這一回卻是實在火透了,竟然不走。
縣令老爺又抖起威風來了。“來人哪,把這個畜生給我綁起來,扔到廳子那邊的屋子裡,把門鎖上,罰他在裡頭跪着,直到呂布的案子結了爲止,看看他怎麼去找呂布。”
連張援也不得不承認,縣令的這一招也真夠狠的。
張援很快就被數名家丁,還有縣令身邊的差役,推推搡搡着進了一間黒屋子。於是從這一刻開始,他感受到了被囚的滋味了。“我現在也做了張家府邸裡頭的一位囚徒了!”他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