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向來不會撒謊的人,或許說,是因爲我以前所處的環境,所過着的生活,讓我沒有什麼需要撒謊的必要,我也不覺得自己需要去學那種事情。
但是現在,我卻突然發現,這種事情也並非是要去學的,至少,此時此刻我在聞人吉和胡天齊面前說着這樣的謊言,他們兩個卻好像並沒有察覺到意外似的。
我心裡面不免有些想笑,那句話說的對,不管是多麼親近的人,畢竟都有着各自的人生,一個人無法完全理解另一個人的想法,也不能去奢望別人能夠讀懂自己。
想到這一點之後,人便坦然了,不再因爲對他們撒謊而覺得內疚或是耿耿於懷。
我望着聞人吉和胡天齊,在聽到了我那句話之後,兩個人的表情都迅速地變得放鬆起來,他們對我的話信以爲真,不再擔心,以爲只要將那些陰魂全部帶到陰曹地府去的話,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接下來要做的只是恢復我鬼母的身份,就萬事大吉了。
關於這樣的思路,我甚至不敢繼續想下去,這樣說吧,他們覺得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讓我成爲鬼母,可是聞人吉和胡天齊所正在思考着的,並非他們自己的人生,難免會漏掉一些重要問題。
比如說,成爲了鬼母之後呢?在那之後的我該要怎麼辦?真的去幽冥府像個亡魂一樣生活?畢竟我和那些陰魂不一樣,我以前是活生生的人,可是一旦要讓我想象自己將要成爲鬼母,對於今後的生活,我簡直什麼都想不出來,沒有想做的事情,沒有想去的地方,關於人生,大腦的想法簡直是一片茫然。
我深吸了口氣,不免覺得聞人吉和胡天齊的想法天真得甚至有些可愛。
事實上,我自己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在處理完了幽冥府的陰魂之後,我就要跟着崔亦田一起去幽冥府,到時候,剩下的事情就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只是這件事情我不能告訴聞人吉和胡天齊,如果被他們知道了,肯定會說我這個人太無情,竟然這樣就把他們給拋棄了,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並非是我太無情,又或者說,無情的人不是我,而我也不得不這樣做,之所以如此放棄,也只是想要將這件事情的危害程度降到最低罷了。
我深吸了口氣,臉上儘量表現出一些溫和的表情,不想讓這些事情太多地牽絆和纏繞我,不想在聞人吉和胡天齊面前表現出太多。
“好了,都別胡思亂想了,趕緊想想辦法吧!”我拍拍手,提醒了聞人吉和胡天齊,然後轉身就想往辦公室走,我的腳步飛快,不想讓胡天齊和聞人吉看出我臉上的異樣表情。
只是,我們正往宿舍樓一樓聞人吉的辦公室走去,聞人吉卻有點兒緊張的樣子,我心中有些猶疑,迅速地三步並作兩步,搶在聞人吉之前邁進了辦公室裡面。
就在我走進辦公室的瞬間,我好像突然明白了聞人吉之前攔着我的原因--整個房間裡,空氣裡,到處都瀰漫着寒燁身上特有的氣息,我雖然說不出來那氣息到底是什麼感覺什麼味道,但是在聞到那味道的瞬間,我便知道,是寒燁來過。
難怪聞人吉和胡天齊之前會那麼緊張,但是我環視一圈兒,卻並沒有發現寒燁的身影,轉過頭去望着聞人吉和胡天齊,兩個人都是一臉尷尬的表情,生怕我提問似的。
被我的目光這樣凝視着,聞人吉故意裝作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目光在身邊左右遊移,就是不打算正面跟我解釋,而旁邊的胡天齊剛開始也效仿聞人吉的樣子,此時卻終於忍不住了,也不管旁邊的聞人吉使勁兒地拽着他的袖子,就看到胡天齊咳嗽一聲道:“小淺淺,老殭屍剛剛被人打傷了。”
“嗯,”我應了一聲,語氣平穩得就像一潭死水一樣沒有任何情緒,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然後呢?”
“然後……”聞人吉一咬牙一跺腳道:“我師父先把他帶去治傷了,你放心,以我師父的智商,給他治傷肯定沒問題的!”
聞人吉也知道自己的解釋聽起來實在是混亂得語無倫次,乾脆放棄了對我解釋,別過頭去,擺着一臉愛怎麼樣就怎麼樣的表情。
旁邊的胡天齊也是一臉關切的樣子,我知道,他們是怕我聽說寒燁被打傷的事情之後心裡會着急,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我比任何人都先知道了寒燁出事兒的事情。
故而,我甚至沒有過多的詢問,只是淡然地點了點頭,就像聞人吉所說,有他師父在,的確是沒什麼可擔心的。
“那就好,”我來到桌子旁邊坐了下來,望着聞人吉和胡天齊道:“那現在就商量商量正經事兒吧,你們有沒有什麼好的辦法,能把那什麼陰魂全部捉回幽冥府的辦法?總不能一個一個捉……”
我正說這話的時候,對面的胡天齊和聞人吉卻好像愣住了似的,兩人用一臉茫然的表情望着我,那眼神兒,好像是在懷疑在他們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我似的。
“怎麼了?”我挑着眉毛看着兩個人,“不認識我?”
“不是……小淺淺……”胡天齊嘀咕着,一臉欲言又止的爲難樣子,相比之下,反倒是旁邊的聞人吉比較乾脆一點兒,他當即一拍桌子道:“蘇天淺,你好像是哪根筋不對勁兒啊?老殭屍出事兒了,你怎麼一點都不着急?”
“因爲我現在沒時間,而且……”
話說到一半兒,又被我生生的咽回去了,是的,竟然沒什麼好說的,我能說什麼呢?告訴他們我不能關心寒燁,因爲我根本沒有關心他的理由,因爲,我本來就不是他喜歡的人?這樣的理由,夠真誠嗎?可是這樣的理由讓我如何開口?完全無異於將自己的心挖開了在他們面前展示。
我望着聞人吉和胡天齊,深吸了口氣,突然覺得累了,突然想,不如干脆算了,不如連解釋都不要解釋了。
我面無表情地望着兩人,“反正,你們要幫我就幫,不想幫就算了。”
“蘇天淺!”我話音未落,對面的聞人吉突然不知道抽了哪根筋,重重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只見他好像一頭髮怒的牛一樣,不停地喘着粗氣,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可是長大了嘴巴,半天卻說不出來一句話,只能指着我的鼻子道:“你!你!有病!”
我和胡天齊聽到這話之後,都不由自主地長大了嘴巴望着聞人吉,我說真的,只是覺得有點兒無語,完全不知道他這麼一句話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聞人吉也是氣得不行,在狹窄的房間裡面來回踱步,嘴巴里面低聲嘀咕着什麼,好像是在組織語言似的,指着我的鼻子道:“你是不是現在覺得我們都礙眼了?你什麼態度?寒燁你也不管了,跟我們也愛理不理的,張口閉口無所謂,你……你腦子被門夾了吧?好!這是你自己說的,不想幫就算了,那就算了!”
說了這麼亂七八糟的一大通話之後,聞人吉轉身甩門就要走,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的,然而還沒等聞人吉把門關上,他突然又衝了進來,指着我道:“這是我的房間,你走!”
我幾乎是被聞人吉從房間裡面推出去的,雖然是在耍小孩子脾氣,但是我能感覺到,聞人吉這次是真的生氣了,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這脾氣還不小。
其實聞人吉的話雖然說得很混亂,但是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聞人吉的表現的確就像小孩子一樣,像是害怕被人拋棄的小孩子一樣,他覺得我是不管寒燁了,覺得我變了,而且害怕他們對我來說也變成了可有可無的存在。
我不知道該怎麼對聞人吉解釋,只是這種事情本身也沒有什麼好解釋的,換個角度來說,或許聞人吉現在遠離我,對他來說反倒是好事兒。
倒是胡天齊始終還跟在我身邊,用一種有些責怪的表情看着我,我聳了聳肩膀,忍不住對着胡天齊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算了,隨他好了。”
“小淺淺,”胡天齊突然湊到了我的耳朵旁邊,用一種溫柔得好像隨時都會融化似的語氣,對着我低聲道:“故作堅強、不想給別人惹麻煩、甚至爲此而把身邊的人推開,這樣的女孩子一點兒都不討人喜歡……只會讓人心疼啊……”
胡天齊的話,就好像是水中的一隻手,輕輕地、柔柔地向我擺動着,待到我走到眼前的時候,便毫不猶豫地將我一把抓住,拽進了水底的漩渦之中,讓我再也爬不起來。
我的心跳得有些快,砰砰的,好像在胸口都發出了迴音一樣,心似乎一下被溫暖的水流所裹挾住,熱騰騰的,身上也被一陣暖意所包裹。
是胡天齊,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輕輕地將我攬入懷中。
身邊有學生們走來走去,她們看不到胡天齊,只能看到我傻乎乎地站在大廳裡面,卻不知道我此時正在被一陣柔軟的暖意所包裹,胡天齊,他就像夏天藍色天空中的雲朵,像是被曬得熱騰騰的草地,像剛曬過的棉被,讓人沉淪其中,不願醒來。
這種柔軟,彷彿瞬間讓我放下了所有的警惕一樣,是的,就像胡天齊所說的,像我現在這樣的女孩子,的確是一點都不可愛,可是我何嘗不想表現出柔軟和脆弱?何嘗不想身邊也有那麼多人簇擁着我,保護着我?哪有哪個女孩子會因爲這種理由把別人推開呢?
我這樣,不正是因爲那些人,是我喜歡着的人,因爲不想讓他們受傷,所以才……
“小淺淺,”胡天齊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輕飄飄地送進了我的腦海之中,“不要對我和聞人吉說那樣的話,不要把我們推開,誰會害怕因爲你而受傷呢?我們怕的,是你不要我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