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嫆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悅,我知道她是在關心我,她對我的關心比我想象中更甚,只是我沒有回答她,反正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乾脆不回答便是了。
我往前走着,雖然聽不到任何腳步聲,但是卻知道豈嫆正不動聲色地跟在我的身後。
“豈嫆,”我望着四周,風吹草動,有人靜靜地陪在我的身邊,這種感覺比想象中還要美好,以前經常是我和喬可可這樣走在一起,但是卻經常是走在熱鬧非凡的城市裡,反倒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寧靜和安詳,我好像是在對豈嫆說話,又好像是在問着自己,呢喃道:“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打算怎麼辦?”
“跟着你。”
豈嫆的回答永遠是這樣簡短而幹練,不帶一絲感**彩似的,但是那字裡行間,都能感受到一般人所無法想象的忠誠和懇切。
我突然覺得有些想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會讓豈嫆甘願這樣跟着我。
這讓我更加好奇,那個萬芊,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如果說萬芊是壞人,那豈嫆這樣忠誠而又善良的僕從,爲什麼會甘心情願地跟在萬芊的身邊?哪怕是上天入地出生入死,也下定決心不離不棄?
如果說萬芊是好人,那寒燁是壞人?或者萬檾是壞人?不然的話,爲什麼他們會那樣對待萬芊?難道是萬芊因爲自己的感情,而逼迫並拆散了寒燁和萬檾?
有人對我說過,這世界上,孰好孰壞孰是孰非,並不是一個判斷就能夠判定的事情,可是我聽不懂這句話,直到現在,還是不明白。
我沒有那種經歷生死之後的大徹大悟,我還在執著,還想得到一個答案--我知道自己愛上不愛自己的人,那種感覺是怎樣的痛徹心扉,所以我急於得到一個答案,只有得到了答案,有了把握,我才知道這場遊戲我該繼續賭下去,還是趁早離場,免得讓自己過於不堪,甚至是萬劫不復。
不知道當年做錯的到底是寒燁還是萬芊,但是不管怎麼樣,都不能有人再爲了這件事情而受傷了,比如豈嫆。
我轉過頭來,晚風陣陣吹拂過來,吹亂了我額前的碎髮,面前的豈嫆卻是紋絲不動,好像和我身處於兩個不同的空間一般。
“豈嫆啊……”我凝視着豈嫆的眼睛,只見在她的雙眼之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但就是那雙眼睛,其中卻蘊含着陣陣暖意和堅定,讓我不得不爲她考慮,爲她着想,我走上前來兩步,拉着豈嫆的手,能夠感覺到自己身體內的陰氣正在向她身上傳遞。
同樣感受到了這一點的豈嫆眼中終於閃現出了一絲除了平靜之外的情緒,是慌張,只見豈嫆瞪大了眼睛望着我,“主人!你這是……”
說着,豈嫆慌忙地想要甩開我的手,然而兩隻手被我死死攥着,怎麼都掙脫不開,豈嫆茫然地望着我,表情甚至有點兒痛苦,不知道我到底想要做什麼。
“豈嫆啊,”我笑眯眯地望着豈嫆,就這樣喊着她的名字,“你記住,不用跟着我了,從今往後,是去投胎也好,還是想怎麼樣也好,都隨你,你想做什麼事情就去做吧,不管是對是錯,是善是惡,去做就好了。”
從某種角度上來講,豈嫆總是能讓我想到蘇天雅,我是在這樣一個新社會裡長大的,腦袋裡面從來沒有什麼僕人的概念,但是豈嫆和蘇天雅卻是萬芊和寒燁的僕人,一直跟隨在他們的身邊。
通過我看到蘇天雅的生活,就能聯想到豈嫆的生活,不管她對萬芊是怎樣的忠誠、喜歡和尊重,想來還是有她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想來還是因爲萬芊,而放棄了一些她想要的東西,想做的事情。
而我不想再束縛她,人這一輩子,沒有什麼太多的是非對錯,有些時候,哪怕是做一些小小的壞事兒,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也要去做,沒有人必須要活得謹慎小心一身潔白,好像衛道夫一樣,我們都不是聖人,誰在這世界上,不都是爲了活着嗎?
豈嫆望着我,一顆豆大的眼淚突然翻滾着從她的眼睛裡滾落下來,她望着我,眼中滿是不捨。
“大人……”
“你不用叫我大人,我叫蘇天淺,你記住,從今往後,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奴役你,指揮你,你只需要過你自己的日子,不用管任何人,你有權利和資格,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安排自己的人生。”
我甚至不知道豈嫆是否能夠聽明白這樣的話,但是相信她早晚有一天會懂。
說完這句之後,我鬆開了豈嫆的手,轉身自己往墓園外走去,來到公交車站,上了公交車,往學校的方向返回。
這所有的過程中,我不知道豈嫆是否跟在我的身邊,也不想去看。
因爲我要讓她明白,我和她之間所有的羈絆已經被斬斷了,從今往後,她是她,我是我,不用再管對方的死活,也不用再去打聽對方的消息,我必須要讓她自己找回自己的生活。
返回學校之後,我循着之前胡天齊告訴我的位置,找到了寒燁和聞人吉的師父所在的那個房間,我在門外徘徊了一陣,確定房間裡面就只有寒燁一人之後,輕輕地推開門,走進了房間裡。
這房間就是之前走廊拐角處被封存的那個房間,以前聞人吉替我打開過一次,也是因爲鬧鬼,一直沒有人敢在這個房間裡面住。
閒置多年的房間裡,一半被用來擺放一些閒置的物品,另一半房間裡擺着一張牀,和一把椅子,此時寒燁就躺在牀上,椅子貼在牀邊,應該是聞人吉的師父照看寒燁時,就坐在這裡的。
我站在寒燁的牀邊,看他面容無比安詳地躺在牀上,突然感覺有些陌生--在我的印象中,很少見到寒燁如此安詳地睡着。
他的面容,已經明顯不如我們初見時那樣的充滿朝氣,雖然五官仍舊是以前的模樣,但是臉上少了幾分生氣,躺在這裡,竟然真的好像只是一具殭屍似的。
我望着這樣的寒燁,忍不住搖頭苦笑,“沒想到你也會變成這樣吧?不帥了,本來以爲殭屍可以一輩子一直帥到死的。”
此時的寒燁已經聽不到我說話了,反倒是這樣,卻能讓我敞開心扉地將一些我以前想對他說的話全部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傾倒出來。
我凝視着面前一動不動的寒燁,他大概是我在這世界上的希望,卻也是讓我萌發出想要離開這世界這一念頭的理由,看着他閉着眼睛的安詳樣子,讓人想哭又想笑。
我忍不住握住了寒燁的手,一直以來,都是他主動拉着我,我卻沒有什麼主動靠近他的理由,大概這就是喜歡上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的結果吧,連想要表達自己的喜歡,都要那麼小心翼翼,想要接近他,都需要找盡各種理由。
但是現在,寒燁動不了,他終於不能阻止那個他不喜歡的人這樣喜歡着他了,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竟然讓我有些竊喜。
我拽着凳子,貼近了寒燁的身邊,湊到他的面前,捧着他的手,這麼長時間以來,這倒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他的手比我溫暖,彷彿那些纏繞在他身上多年的寒氣都在一點點地被驅散,可也正是這種感覺讓我意識到寒燁正在遠離我,他,漸漸地變得不像是那個寒燁了。
沒有溫度,沒有心跳,沒有表情和目光,這個寒燁好像的木偶娃娃一樣,讓人心疼,可是短暫的片刻心疼之後,更多的卻是一種小小的竊喜,唯有這個時候,他像個木偶娃娃的時候,我才能脫離他的操控和擺佈,我才能開始操控和擺佈他。
一直以來都是寒燁在控制着我們兩個之間的關係,所有靠近和遠離,都在他的控制和指揮之中,但是現在,終於不一樣了。
我,終於也有了一個能告訴他我喜歡他的機會了……是啊,多麼卑微……
想到這一點,眼淚撲簌簌地從臉頰上掉下來,我能聽到自己的聲音都是哽咽的,我貼在寒燁的胸前,淚水滲透進了他的衣服裡面,瞬間便消失不見,我記得我的眼淚會讓寒燁感覺到灼痛,但是現在他大概也察覺不到了。
哪怕是灼痛也好,傷疤也好,讓我在他身上留下一些關於我的印記,我貼着他的胸口,抱着寒燁的身體,用力地抱着,彷彿恨不得將他的身體和我的身體融爲一體似的。
“你啊……我不在了之後,要好好活着啊……”我的嘴就貼在寒燁的心口,那些聲音悶沉沉的,好像鑽進了他的衣服裡面,鑽進了那些纖細的面料裡面,不知道是否也能鑽進他的身體,埋進他的心裡,“我馬上就要走了,以後也不會再煩你了,這軀體你想要就要,想給誰就給誰,反正,我走了之後,你就可以去大大方方地喜歡你喜歡的人了……”
這些話在我的心裡面埋藏已久,以至於知道自己能夠坦然說出來的時候,這些話就好像洪水決堤一樣從我的心中涌了出來。
“反正,不管你喜歡誰,你要記住……不,記不住也好,隨便你要不要記住,想不想記住,但是隻要你知道,我啊,就是你面前的這個蘇天淺,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整個世界上除了你之外誰都不想要的那種喜歡……對,就是用這種喜歡,這麼小心翼翼地喜歡着你的……哪怕你不喜歡我,我也喜歡着你……所以因爲我喜歡你,纔要讓你去喜歡你喜歡的人……”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用泣不成聲的聲音一點點地說完了這些話的,只是覺得,隨着我每次說起來一句,自己的心就好像被掏空了一分,隨着我多說起來一句,心裡面就好像少了些什麼。
這些長久以來將我的心填得滿滿的話,就這樣從嘴邊溜了出來,它們離開了我的心裡,留給了寒燁。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到,是否聽到,也不知道他想不想知道,反正,我該說的,我想說的,已經說完了。
而我,終於可以用力地抱抱他,然後鬆開他的手……
從寒燁身邊站起來的時候,月光正灑落在他的脣間,不知道是那月光的緣故,還是睫毛上的淚珠,讓寒燁的雙脣看起來甚至有些虛幻。
我的大腦好像不受控制一樣,情不自禁地湊了上去,直到感受到了他柔軟的脣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