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命嗎?”阿南突然把頭轉向我,問道。
“呃......”我猛然擡頭去,仔細思考他提出的問題,猶豫了一下,回答:“信吧。我覺得我的命不夠好。”
“我有時候信,有時候不信,有時候我覺得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有時候,卻又覺得無能爲力。我是一個從農村出來的孩子,八十年代的時候,我們的村還很窮,村裡的人們都靠務農爲生。夏天,人要在太陽的炙烤下割小麥,我爺爺七十多了還得彎着腰在地裡幹活,光着脊樑,用一根麻繩把褲腰一紮,那腰一彎就從地這頭到地那頭,彎下去就直不起來,黑黝黝的脊樑上一層光亮亮的油,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的雞。秋天,在地裡刨地瓜,刨出來之後切成片,我六歲的時候就幫大人切地瓜幹了,有一次一不小心,手掌上硬硬被切去一塊肉,血嘩嘩的流,那時候大人們都忙着幹活,誰能顧上我呢?就抓一把土按在傷口上,繼續切。如果晚上下雨,不管天氣多冷、夜多深,都得往地裡跑,去搶曬在地裡的地瓜幹,如果搶不急,忙活一年的口糧就被雨水給沖走了。那時候,我就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逃離出農村,再也不要過那種苦日子。爲此,我寧願吃饅頭就鹹菜,晚上挑燈夜讀也覺得有奔頭。後來,我終於考上大學了,爸媽高興地不得了,可是新的煩惱卻來了,高昂的學費把父母愁得夜夜睡不着覺,後來借東家湊西家的終於把錢給湊齊了。拿着父母的血汗錢,再加上我利用假期打工的錢,我幻想着畢業後能夠有一份不錯的工作、過上城裡人的生活。現在我是過上城裡人的生活了,但是我卻不覺得有多好,以前跟我一起長大的夥伴他們有的連初中都沒有上完,但他們在家鄉蓋上了二層小樓,還買上了車。而我,現在剛剛把上學時借的錢給還完,父母還盼着我買上房子娶個媳婦,可是我到哪裡去弄買房子的錢?我到什麼時候才能娶上媳婦?前兩年,我爸查出來類風溼關節炎,幹不了重活,家裡的地也被鎮裡給徵去了,近九十歲的爺爺癱瘓在牀好多年,前段時間剛剛去世,但因爲治病欠下了好多的債。前兩年家裡就全靠媽媽到附近的板廠打工掙錢。每次回家看到媽媽爲了補樹皮而累彎的腰,我就想哭,我就罵自己沒有出息,我就後悔當初拼命學習考出來。你說,這是不是人的命?我曾經以爲通過學習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是,當我看到那些學習不中用的同學住着寬敞的小樓、開着豪華小車,我就覺得自己掙扎着想改變命運的想法是那麼的可笑、愚蠢並且自不量力。”
“可是,我覺得你挺有能力的,你看老闆這麼器重你,我羨慕都來不及呢。”沉默片刻之後,我輕輕地說。
“哼,器重?”阿南低聲冷笑一聲,“你知道我付出多少嗎?他孩子上學都是我天天接送!他老婆逛街都是我拎包!想想真沒意思,工作時間我給他打工,休息時間給他老婆孩子打工,可他給了我多少?還不如劉珊珊這個賤貨的半個胸脯。”
聽了阿南的話,我愣住了。沒想到是這樣的,果真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老闆永遠都不會輕易對你露出笑臉的。而再看看面前落魄失神的阿南,仔細品味品味他的話,想想他剛纔的講述,不由得就悲從中來,感慨一番,低嘆一聲,低下頭仔細看手中的紋路。
也許奶奶說的是對的,人的命都在手上寫着呢,無論你再怎麼掙扎,也逃脫不了命運的安排。
“夢想在一點點的破碎,我再也不敢有任何超越現實的想法,可是,現實中,我又是什麼呢?我是永遠被踐踏在腳底下的泥巴嗎?”
阿南微弱的嘆息被淹沒在陣陣刺耳的喇叭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