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沒有想到,跑遠了的他又跑了回來。他一陣風一樣跑到我的面前,又非常可笑地把身體轉過來,依舊讓脊背對着前方。然後才低下頭,他的個子很高,要比我高出兩個腦袋。他的臉上長滿了皺紋,一臉的滄桑,一道一道、一層一層的皺紋嚴嚴實實地把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包裹起來,讓人感覺像是延綿不斷的山脈。
“你是哪裡來的小女孩,見到本鬼竟然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長長的藍色鬍鬚垂下來觸到我的臉上,像春天拂到水面的柳條,柔柔的,癢癢的,一雙藍瑩瑩的眼睛發射出幽幽的藍光,竟然人生出無限的遐想,他雙眼瞪得溜圓,鼻孔裡呼哧呼哧往外噴着氣,語氣生硬而尖利。
但是臉上的神情卻頗爲可笑,厚厚的藍色嘴脣嘬成扭扭嘴,眼睛鼻子皺在了一起,整個臉龐活像一個佈滿褶子的大包子。
我微笑着看着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
“哇呀呀!不許笑!沒看見我生氣了嗎?我告訴你,我是有名的藍魔頭!人見人怕!鬼見鬼怕!特別是你這個的小鬼,我會把你的魂靈當點心吃!”他更加氣惱了,兩手揮舞過頭頂,好像是要來抓我,但卻揪住了自己的藍色頭髮,扯住長長的頭髮不鬆手,滴溜溜地在原地轉圈,像一個碩大的陀螺。
我忍不住咧開嘴,笑出聲音來了。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藍色的鬼氣得更厲害了,一個旱地拔蔥,一下子蹦到我的頭頂上方,一串串藍色的水珠低落下來。
本來我想笑得更加厲害,可是當我看清楚藍色的水珠是從他深深的藍色眼窩裡滾落出來,我就突然感到深深的內疚,閉攏起咧開的大嘴巴,仰起頭,滿懷歉意地看着他。
“對不起,我不笑了,沒想到你這麼在意我的笑。”我對他說。
“刷”的一聲,他就從上面掉下來,臉上的藍色淚水掛在藍色臉頰上竟有一種震撼人心的悽美。
“嗚嗚。。。。。。”他大聲哭起來,“我是聲震陰陽兩界、令人、鬼聞風喪膽的大魔頭,你竟敢蔑視我、侮辱我的威名。。。。。。我太失敗了,在陰界我已經混不下去了!嗚嗚。。。。。。你讓我已經沒有立身之地,陽間不想去,陰間又混不下去,你這個小丫頭,太殘忍了!你害的我生不如死,死不如生,嗚嗚。。。。。。”
這個藍色的鬼咧着大嘴巴,一邊哭一邊說,藍色的淚珠紛紛落下,像一串串崩斷線的藍色珍珠,而他的神情更像是一個沒要到糖吃的孩子。
我看着他,哭笑不得。
“哎呀,原來你就是威震天地之間的藍魔頭!”一直沒有說話的自稱是我爸的男人突然開口了,他故作驚訝地喊道:“哎呀,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果然是威風凜凜、一表人才、星光四射,讓人心驚膽戰、不寒而慄啊!”
“啊?真的?”藍魔頭突然就停止了哭喊,兩隻眼睛裡放射出亮晶晶的藍色光芒,“你果然聽說過我老人家的威名?”他拍拍瘦得只剩下肋巴骨的胸膛,高高地昂起頭,問道。
“那當然了,我在陽間活了近四十年,哇,每天的耳朵裡都是關於您爲霸一方惡的傳說,每個人都崇拜的不得了,每個人都害怕的不得了。你知道現在陽間孩子不聽話時,大人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什麼嗎?”
“是什麼?”藍魔頭興趣盎然地問道。
“聽話,不聽話讓藍魔頭把你捉走!”
“啊,真的?”藍魔頭高興地一蹦老高。
“當然是真的了,別說孩子了,就是大人,特別是那些成功了的大人物,天天把您的牌位放在最顯眼的地方,您的牌位多的都超過觀音菩薩和關老爺了,人們都知道拜他們沒有用,只有拜您才最實惠。”
“哇!我太有才了!我簡直就是天才、陰才、人才!哇!讓你這麼一說,我倒挺懷念陽間的生活了,我要回陽間!我去找閻王爺去,我要回陽間!”
藍魔頭高興地喊叫着,立即就飛快地倒着跑遠了。
“爸,”我忍不住又喊了這個男人一聲爸,等反應過來,卻並沒感到有多彆扭。“他真可笑,他是誰呀?”
“唉,他是一個可憐鬼,名字已經無法考究了,自稱爲藍魔頭。我也是偷看了判官手邊的鬼志才知道,他已經死了不知多少年了,但始終不願託生回到陽間,就一直呆在陰間,聽說,上一任閻王爺的時候,他就來了。”
“哦,他爲什麼喜歡陰間啊?”
“他覺得陽間太險惡,還不如陰間的好,所以就發誓再也不回陽間了。”
“這樣啊,那他爲什麼非得倒着跑不行?”
“他在陽間的時候,被人在背後給害死了,所以他來到陰間之後,就生怕背後還會有壞人,就開始倒着跑了。”
“他真逗,”我忍不住笑了,“他這樣倒着跑,脊樑所對的不還是背後嗎?”
“是啊,可是誰忍心去拆穿呢?再說,你正面所對的就是安全的嗎?他在世的時候是一個可憐的人,死後是一個可憐的鬼,誰還跟他計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