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否每個人都有抱親人骨灰盒的經歷。我想應該有的,只是時間不同、地點不同罷了。而有過這種經歷的人,他的情感一定是所有悲傷中的制高點,像珠穆朗瑪峰,沒有任何的悲傷可以與之匹敵。
此刻,我就站在珠穆朗瑪峰的最高點,那種感覺是沒有此經歷的人難以體會的。
從殯儀館出來,抱着爸爸的骨灰盒,我心中淒涼一片。擡頭看看風輕雲淡的天空,一顆紅紅的太陽掛在天上,今天是一個難得的沒有霧霾的好天氣,在經歷了一場秋雨之後,天空像被水洗一樣,湛藍湛藍的,點綴着一絲絲潔白的雲。在這樣現代化都市裡,很難得還能看到這樣的藍天與白雲。
可是這些,爸爸都看不見了。
他那一米七多的個頭,全都濃縮在這個小小的盒子裡。我抱着,彷彿沉甸甸的,又彷彿輕如鴻毛,我無法描述心中的悲傷。街道上的車輛像流水,刷刷的,我不知道車裡都坐的是些什麼人,也不知道他們要到哪裡去,他們是否有一個溫暖的家,有從來都不知道去珍惜的爸爸和媽媽。
我磕磕絆絆地走在人聲鼎沸、車輛如織的馬路上,天上的白雲一會變成長長的飄帶,一會又變成臃腫的棉花團,秋風在身邊輕輕地吹,吹着我的頭髮忽而向前,忽而向左,吹的身上的薄衫呼啦啦的響。
我想我應該抱着骨灰盒站在媽媽家的門口,我想見見她看到骨灰盒之後的表情,她應該會後悔吧,就如現在的我,不,應該比現在的我還要後悔一百倍。她還會笑着對那個男人說話嗎?她還會在本該屬於爸爸的房子裡心安理得享受自己的幸福嗎?
我懷着報復的心理,一步一步向媽媽家的方向走去。那是我心中的目標,是我復仇的目標,我一想到復仇後的結果,我的心中就有一種難以名狀解恨的感覺,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感,像一條決堤的黑色河流撞擊我的大腦,激盪我的心靈。
我彷彿看到媽媽那做過美容的臉立馬又變成黃臉婆,佈滿着密密魚尾紋的眼睛裡滾落出悔恨的淚珠,更甚者,她中年婦女滄桑的臉因爲悔恨與慚愧而扭曲變得比美容前更加醜陋不堪。
我走的更快了,我抱着爸爸的骨灰盒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經過人聲鼎沸的街道,走進一條窄窄的小巷,一種莫名的亢奮帶來一股神奇的力量,促使我腳步越來越輕,步伐邁得越來越快。
“呼隆”一聲奇怪的響聲剛在耳邊響起,我的一隻腳就一步踏空,整個人瞬時就墜落下來,還沒來得及喊叫,身體已經觸到了冰冷與潮溼。
憑多年掉進下水道的經驗,我知道,自己不幸又掉進去了。一股濃濃的臭味鑽入鼻孔,下水道的黑水漫過我的腰部,更可悲的是,因爲剛纔猛的一墜落,手中的骨灰盒脫落下去,我的兩隻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空了。
手腳並用,艱難地從下水道里爬上來,帶着一身的臭氣,我欲哭無淚。
我不知道上天還有什麼殘忍的招數沒有使出來,我真不知道上天還能使出什麼樣殘忍的招數。
任由黑色的水隨着黏糊糊糞便樣的物體從身上掉落到地上,巷子裡走過來幾個人,他們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渾然不覺得怎麼樣,只是呆呆地站在沒有蓋的下水道邊沿。
“姑娘,你這是怎麼弄的?。。。。。。趕快找個地方洗洗吧。”一個六十多歲的大娘走過去之後又繞回來,奇怪地看了看我,好心地說道。
我呆愣地看了她一會,看着她臉上一道道的皺紋,皺紋裡儲藏着滿滿的滄桑與良善,喃喃地說:“骨灰盒,我爸的骨灰盒。”
大娘就像被嚇着一般,臉上的良善消失了,大驚失色,用與她年齡完全不符的速度快速扭過頭,像只撲棱棱的鴨子很快就在我的面前消失。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要害怕,我對於她過於誇張的表現感到很是不屑。難道是怕我爸的骨灰盒?難道還怕我的爸爸突然從骨灰盒裡走出來,如果真能這樣我倒是燒了高香了。想來想去,沒有什麼可怕的,一個小小的盒子而已,裡面裝着少得可憐的骨灰。
想到這裡,我的心像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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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動的弦,驀地一聲,突然想起,爸爸骨灰盒裡的骨灰確實夠少的,難道是殯儀館的工人給做了手腳,或者是工作不用心,胡亂給抓了一把放進去?他們這種行爲太惡劣了,比賣東西缺斤少兩還可惡!
或者乾脆他們根本就沒裝爸爸的骨灰,胡亂不知把什麼人的骨灰給塞進去,想想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老鼠肉都可以當羊肉賣,萬事皆有可能。
或者他們根本就沒把爸爸給火化,而是把他的屍體偷出去,賣給了街邊的肉包子鋪?
越想我越感到不寒而慄。
一切皆有可能,只要我能想到的,難保人家想不到,這個世界人人是平等的,人的智慧又是無窮盡的,行爲更是無法約束的,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
可是我現在面臨骨灰盒掉進下水道的事實,腦中卻一點智慧也沒有了,我的腦子就像一條已經乾涸的河,裸露着醜陋的河牀,骯髒乾硬的污泥、白的、黃的鴨糞、雞屎,遍地的垃圾,就是沒有智慧。
在沒有智慧的腦袋卻有一股二桿子勇氣的驅使下,我這次主動的跳下了下水道,一開始,先用腳在污濁看不見任何東西的底部摸索,但是卻沒有碰到盒子樣的東西,最後,我屏住氣試圖彎下腰用手去撈,但是水太深了,一貓腰,污水就漫過了我的鼻孔,濃濃的腐臭味道嗆得我差點昏厥過去,本能地伸出手扒住了上面的水泥路。
擡起頭,看見純淨的天空,上面飄着一縷白色的雲,非常悠閒地在空中拉長一條長長的線,我有一會的愣神。雲的悠閒氣度讓我向往,有一霎,我感覺自己從臭水中飄起來了,飄向遙遠的天際,那裡有傳說中的老神仙,他們慈眉善目、長鬚飄飄,他們一個手勢、一個眼神就能讓我脫離無邊無際的苦海。
等我回過神,才發現在我的頭頂上方站着幾個圍着下水道口的人,他們沒有飄逸的鬍鬚,更不是慈眉善目,他們俯下來的臉,看上去特別怪異,都明顯地多垂下來一個大大下巴,這個下巴從脖子里拉搭下來,像是雞的嗉囊,哆嗦成一塊臃腫的肉團。
“你在幹啥呢?”一個四川口音民工打扮的人好奇地問。
“我。。。。。。我。。。。。。我爸爸的骨灰找不到了。”我忍着儘量不讓嗓音哽咽,說道。
“啥子?你爸爸骨灰?”這個人就大睜開雙眼,但因爲上眼皮垂落下來,即使他的眼睛睜得再大,也只不過看見黑眼珠而已。
周圍的另外幾個人也露出同樣的神情,似是驚訝,又似恐懼,讓人一時難以猜透,只感到他們的眼睛均在上眼皮的壓迫下,無力瞪得更大。
我突然懶得跟他們說話,我想再貓下腰去找找看。
但他們都是一些好心的人,他們很快伸出粗糙的大手,由不得我的,七手八腳地把我給拽了上來。
“你們別管我,我還要下去找!”我抹一把臉上的臭水,擦一把眼角的淚,執拗着說。
“哎呀,你快回家吧,這裡邊可不是好呆的地方。”他們紛紛勸我,眼睛裡閃着同情的光芒。
他們還要打110,還好心的打聽我的家在哪兒想把我送回家,都被我固執的拒絕了。
最後他們終於失去耐心,好心的人走了,好奇的人也對我失去了興趣,只剩下我一個人守在沒了蓋子的下水道旁曬着初秋的太陽。
陣陣微風颳過來,有一霎那,我覺得生活很美好,好像等我曬乾了這身臭衣服,我還可以隨時給爸爸去個電話,而我的爸爸好像仍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隨時他都會找個理由把我黑呼一頓。
邱海華找到我的時候,我帶着已經幹了但卻仍然臭氣熏天的衣服,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兩眼發直,悶着頭,往前走,到底到了哪裡我也不知道。沒了爸爸的骨灰盒,我就失去了去媽媽家報仇的武器。而這個世界上沒有了爸爸,我已經完全失去了方向。
“蘇小姐,蘇小姐!”衣着華麗的邱海華、長相英俊瀟灑的邱海華,跟在我的身後,完全不顧我流浪漢的形象,更顧不上我渾身上下瀰漫的臭氣,他屁顛屁顛地跟在我的屁股後面,不住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