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當我談起自己的人生經歷之後,你就會發現其實我是一位壞女人,不再會對我有任何的好感。你依然執意想要聽那些故事嗎?”
艾麗婭夫人坐在車廂裡柔.軟的皮革沙發上,猶豫了好久才這麼對問我。
我點點頭,在齊默爾曼莊園的時候,我其實就發現這位的艾麗婭夫人是在諸女之中,處境最好的一位,起碼她還能很體面的站在休息室裡,不像珍妮夫人和黛米那樣狼狽。
她喝了一大口金蘋果酒,看着杯壁上殘留的酒液向杯底不斷地匯聚,臉上帶着一種悽美的笑容。
這一刻,我發現現在的她也許纔是顯露着心底最真實的笑容。
端莊、高貴、典雅、奢華的外表下,其實只是剩下了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她微微抿了抿性.感的嘴脣,眼睛盯着酒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擡頭看着我的眼睛,誠懇地說:“在此之前,我要謝謝你的三次幫助,讓我覺得這個世界其實並不像我想的那麼壞。”
在諾亞的口中,我知道艾麗婭夫人是帝都上層社會裡很有名氣的交際花,經常出現在各種舞會和沙龍上。
在路易斯的口中,我聽到的與完全又是另一版本,聽說她手裡掌握着格林帝國北方最大的裁縫鋪子,作爲巴賓頓家族留守在帝都裡的家眷,巴賓頓家族給她的補償就是巴賓頓家族在整個帝都裡的符文金屬板生意,由此可見她的手中一定掌握着巨大的財富,否則她的生活怎麼會這麼奢華?
而在我的眼中,她只是一位普通的貴婦,從齊默爾曼莊園第一次看到她,就沒有看她有任何的特別。後來相遇在飛艇上,雖說她和一位貴族子爵表現得有些曖.昧不清,但是貴族們不就是一直這麼生活的麼?
在格林,貴族們掌控着帝國百分之七十的財富,貴族們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他們不用爲生活奔波勞碌,閒暇的時光裡,新鮮而感情是生活最好的調劑品,‘情.人’這一詞在格林可不是什麼貶義詞。
就像是現在的艾麗婭夫人莊園裡,有着那麼多年輕美麗的侍女,很難說她們會比那些腰如水桶粗細平民婦女們更懂伺候人,但是她們絕對比那些悍婦們更懂得伺候男人。
就像是正坐在我身邊的艾麗婭夫人的侍女瓊,她擁有着甜美的臉蛋,笑起來有一點淡淡的羞澀,她的身材也非常高挑,白紗裙下的胸顯得十分挺拔,她跪坐在猩紅色大絨地毯上,爲我脫下腳上的皮靴,不輕不重地按摩着我的腳和小腿,讓我明知道這並不是我的溫柔鄉,卻是很難硬下心腸一腳將她踢開。
吟唱着簡短的魔咒,手指尖在胸.前飛快的畫出一副簡潔的水系魔紋法陣,只有掌握了其中最微妙的節奏感,才能夠不用在‘時間停滯’魔法的狀態下,成功地把它施展出來。
‘水療術!’
是的,僅僅是一個簡單至極的水療術,就要求魔法師不僅要熟悉魔咒和魔紋法陣,還要掌握好施法的節奏,否則,很難再正常狀態下一次就施展成功,對其他魔法師而言,這麼做是有着失敗機率的。
一束清冽的水元素在‘沙沙沙’的輕響之中,從頂灌注到身體裡,那種帶有治療魔法力的水元素衝進我的身體,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
我垂下眼睛不去看艾麗婭夫人,沒想到幾句暗示性的話語,就讓我想到了這麼多。
……
“上次我講到了科林戰死在安琪拉多位面之前的故事,我彷彿就是生活在陽光下最幸福的女人,我擁有錦衣玉食的生活和可以填滿我整個內心的男人,除此之外,我還擁有一位無論我做了什麼錯事都能原諒我的哥哥,一位可以開解我內心無數苦悶的教父。我曾經自以爲即使沒有在覺醒儀式上成爲魔法師,我依然是上天眷顧的寵兒。”艾麗婭夫人臉色有些酡紅,聲音很輕,就像是在自言自語的呢喃。
她接着說:“可是你可能不會知道,就在科林死後的第二年,就開始有人向巴賓頓家族的長老會提議,家族在帝都龐大的符文金屬板生意不能完全落進一位寡.婦的手裡。”
就像是有人傾聽她的這些事,讓後讓壓在她胸口的那座無形的山變得輕鬆一些。
她講述道:“我在帝都所有有的權利被巴賓頓家族的管理者們層層盤剝,生活處境變得越來越差,我開始每天都變得惶恐不安,擔心有一天會被他們趕出這座莊園,變得一無所有。我曾做過無數個相同的夢,夢見自己一個人狼狽地走在馬紮羅上的進山大道上,兩旁那些英雄們的雕像像是數不盡的路燈,我想獨自走到空港,可是那段路卻好像沒有盡頭。”
她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那一定是非常恐怖的夢,就連回憶起來居然也會讓她如此的難受,我聚精會神的聆聽,想知道當時的艾麗婭夫人到底是怎麼經歷這段黑暗歷程的。
她說:“後來,我又夢到在馬紮羅山山腳下的空港裡看到向埃爾城飛去的飛艇,卻發現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我苦苦哀求空港的管理者,請他們借給我一張船票,只要飛艇抵達埃爾城,我就會讓哥哥將錢加倍還給他,可是他卻是用那種異樣的眼神看着我,就那樣看着,一句話也不說,我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醒來的時候,卻發現滿臉的淚水。”
原來艾麗婭夫人和齊默爾曼伯爵關係這麼的親密,原來齊默爾曼伯爵被艾麗婭夫人視爲最最後的依靠。
她捂着胸口說:“每天都陷落在惶恐不安之中,那些日子我開始變得敏.感而神經質,我懷疑身邊的每個人。”
每次提到埃德加,她就會變得咬牙切齒:“就在那個時候,科林最信任的朋友埃德加背叛了我,他投靠了巴賓頓家族的信任繼承者,年輕的新貴比利.巴賓頓,將帝都裡生意的所有境況都偷偷地告知給比利,在比利暗示與幫助下,埃德加開始一點點盜用商行的資產,讓巴賓頓家族在帝都的商行經營情況開始走下坡路,每個季度,我都會親自趕到聖卡洛斯城,受巴賓頓家族長老會的問責。”
我暗歎一聲:豪門家族權利與錢事上的糾紛,纔是最可怕的爭鬥。
她繼續說:“我一直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後來,當我發現是埃德加侯爵在背後搗鬼的時候,巴賓頓家族的帝都商行裡已經被蛀得千瘡百孔,當時將我驅離巴賓頓家族的那張羊皮紙卷軸已經在駛向帝都的飛艇上,我別無選擇,哥哥遠在埃爾城的齊默爾曼莊園裡遠水解不了近渴,更何況他只是小小的伯爵,爵低言輕,根本不可能幫得了我。”
艾麗婭夫人糾結地看我一眼,喝了一口金蘋果酒,蒼白的臉色變得紅潤起來,這才鼓足勇氣說:“所以我找到了當時恰巧返回帝都述職的一位大人物,我的教父賴安.布斯曼,請他出面來解決這件事。當時他從華沙位面返回帝都,覲見查爾斯大帝。”
“是他啊!”原來艾麗婭夫人背後站着的大人物,竟然是布斯曼家族的大公爵賴安.布斯曼,於是我問:“既然是賴安公爵,那這事情解決起來一定很輕鬆嘍?”
可沒想到艾麗婭夫人居然露出了苦笑:“如果時間可以重來的話,我寧願他那天沒有出現,我被狼狽的趕出帝都也好,比利.巴賓頓只不過是想要科林留在帝都的遺產,只是想把我趕出帝都,至少我還可以回到北方的家。可是我的教父,那位公爵大人卻是想要把我連肉帶骨頭一起榨乾。”
她咬着嘴脣,迫使自己講出這一句話:“縱然是他出面調停,保住了我在巴賓頓家族的地位,但是我也獻出了我自己。”
我忍不住問道:“可是,他不是你的教父嗎?”
“那又能怎樣?能代表什麼?對他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公平的交易,他幫我保留住帝都裡奢華的生活,讓我繼續過着體面的生活,可以在上層的舞會裡流連,他只是忽然覺得漫長的人生中,什麼事情都嘗試過了,想品嚐一下教女的味道而已,在他看來,即使沒有這些事,我也應該主動獻身的。”艾麗婭撩了撩鬢角的幾根散亂髮絲說。
我有些悍然,沒想到這種情況倒是在哪個世界都會發生啊!
她緊緊盯着我的眼睛,神情異常敏.感地問:“是不是從心底裡瞧不起我這樣的女人?”
見我沒有回答,臉色再次變得慘白,苦笑了幾聲,眼中露出那種孤寂與淒涼之色,“呵呵,我說過的,當我談起自己的人生經歷之後,你就會發現其實我是一位壞女人,不再會對我有任何的好感。可這纔是最真實的我,一個藏在最體面外表之下的骯髒的自己。”
我繼續尋找着答案,就問她:“可是後來呢,爲什麼埃德加會那麼肆無忌憚的闖進莊園,他對你做出那樣的事,給你挖了一個那麼大的坑,難道不擔心賴安公爵的報復嗎?”
艾麗婭夫人說:“埃德加當然不敢在他面前胡來,可是從那次以後,我的那位好教父就返回華沙位面,那邊的時局非常不穩定,可是那裡確是布斯曼家族未來百年內最大的資源儲備地,他需要親自留在華沙位面坐鎮,我重新回到被遺忘角落裡。”
“那段時間,就算是賴安坐鎮在華沙位面,他也會派遣親隨到我身邊,我就成爲了他諸多金絲雀裡其中的一隻,比利.巴賓頓不敢對我胡來,何況埃德加只是比利的一條狗,更不會隨便亂吠。”
“開始的時候,我還試圖參加上層舞會尋找擁有正義感的強大庇護,總是處處碰壁,即使是我一直小心翼翼的,但是事情總歸是傳到了賴安的耳中,賴安聽說我在試圖脫離的控制,將莊園裡原本屬於我的那些侍從們全部換個乾淨,並威脅我說,如果我不順從他,他就要將我哥哥帶到戰場上,他是一位那麼正直的騎士,對賴安更是盲目的信服,一定會義無反顧的在沙場上爲他戰鬥到死的。”
我又問:“所以你選擇了屈服,或者是因爲你的叛逆,成爲帝都最有名氣的交際花?”
她的眼神漸漸發冷,看起來也不再願意多聊,就說:“接下來的事,難道說不是很好解釋了嗎?”
我又問:“後來,埃德加又是爲什麼敢對你胡來的?”
“位面戰爭!”艾麗婭夫人說:“華沙位面的局勢是諸多位面中最差的,那些日子裡,帝都都流傳着華沙位面惡鬼軍團已經衝破了肯帕託河防線,那道防線是布斯曼家族設置在華沙位面的最後一道防線,一旦突破了這道防線,擺在惡鬼軍團前面的是一馬平川的大片平原。但時候,在沒有什麼能夠擋得住惡鬼軍團的大軍。”
我恍然:“這時候的埃德加纔會給你設了一個陷阱,正趕上巴賓頓家的安琪拉多位面也陷與苦戰之中,所以你對於這個商業陷阱沒有任何防範能力,還簽訂了一張魔法契約?”
艾麗婭夫人轉頭望向窗外,嘴裡只說了一個字:“是。”
我有些不解:“可是華沙位面戰爭勝利的消息,幾天前就傳到帝都來了,他們爲什麼還顯得那麼肆無忌憚的逼你就範?”
艾麗婭夫人不能理解我爲什麼還有追根究底想問個明白,但還是對我說:“因爲我們之間有着魔法契約,只要簽訂了就不能悔改。就算安琪拉多位面的大半領土不陷落在淵獄黑暗勢力手中,比利.巴賓頓也有能力讓我無法獲得足夠的秘銀,就是爲了讓我履行不了魔法契約,違背契約的人,懲罰往往都會很重。”
我又問:“你這個契約懲罰條款是什麼?”
也許是我知道的太多,她就不再有任何隱瞞,說道:“不僅要賠償全部的貨款,無法履行契約的人,還會淪爲奴隸。”
我瞪圓了眼睛,大聲責問:“這麼苛刻的契約你怎麼敢籤?”
她眼露無奈地說:“總會有些想要守護的人,我只希望他們能夠好好地生活下去。”
我嘆了一口氣:“好吧。”
她此時彷彿已經從回憶裡解脫出來,臉上恢復了平靜,對我說:“他們以爲賴安會被戰事絆羈住,短時間之內無法從華沙位面脫身,所以想要逼我就範,沒想到我竟然還能找出的秘銀符文板的替代品,這樣束縛我的那份魔法契約也就沒有了什麼作用。”
我制止她繼續揭曉答案:“讓我猜猜,埃德加像是一條喪家之犬的到處亂竄,想要將這批符文板賣出去,是想履行合同。至於他爲什麼無法履行合同,難道是賴安已經從華沙位面返回帝都了?”
艾麗婭夫人對我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抹死灰色。
我伸出手,一下子按在她那隻握在酒杯的手上,對她寬慰說:“其實這個世界一直都這樣,從來沒有改變過,只是每個人看這個世界的角度不一樣,也許你應該從原地邁出一步,只是一步就會讓你看到與衆不同的世界,這個世界雖然還是掌控在少數權利者的手中,但即使生活在最底層的奴隸,也會在片刻休息的時光裡,懂得享受一下生活。”
她的眼睛變得有些溫溼,有些茫然的問我:“你真的不會看不起我?”
我當然不會對她說:這種事上輩子我見得多了。
拉着她的手,我對她認真的說:“別人怎麼樣的眼光都無所謂,如果連你自己都看不起你自己,那麼你以後的人生就不會有什麼樂趣了,其實說起來,出身於平民家庭的我,看多了更貧苦的人的生活,你只是沒有好好的想過,怎麼找回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