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大法師在說話之際,明顯比起之前提及【連山】、【歸海】,甚至自己的那位師尊,語氣都要恭敬一些。
可見這最後一位“不可說”的聖君在他心中的分量。
“仙界破滅,聖不爲聖。”李不仁卻是無知故無畏,冷冷的說道。
大法師遙遙頭:“不因擔責而爲聖。因其聖,故而能成聖。仙界存亡破滅與否,實則跟諸聖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若是師尊早早明白了這一點,或許還能活的更加長久些。”
“若是你師尊知曉你會說出這般話,當年隕落時,就該一同將你帶走。”
面對李不仁尖銳的話語,大法師啞然失聲。
又似乎因爲這句話,而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
“你師尊貴爲仙界四聖,你好歹也在他身邊服侍了萬萬年之久。怎麼現在還不過是半仙修爲?”
……
李不仁一句接一句,有的沒的跟大法師聊天。
打探消息的同時,也在悄然用墨殺黑氣侵染對方僅存的真正身軀。
之前被李不仁所吞噬的萬千道相,並沒有任何的記憶。單純是對幻生虛影反饋之道的記錄。
而通過這段閒聊期間、墨殺黑氣的侵蝕情況來看。大法師雖只有半仙境界,但身軀、神魂混若一體,宛若本不應存於事的完美造物。竟找不出任何的弱點。
的確可以輕鬆將其滅殺。但是想要將其奪舍,窺探其過往……
就不是現在的李不仁所能辦到的了。
……
大法師似乎對李不仁暗中的小動作完全不知情。
“連山,則最終必定會歸海。”
“師尊以及其他兩位聖君都用事實證明了這一點,我又豈有重蹈覆轍的道理?”
“況且,若不是我的‘半仙’身軀,又豈能從當年仙界破滅的大劫難中逃脫?這就叫一飲一啄,事皆暗定。”大法師對於李不仁的譏諷,完全不以爲然。
“若不是出現了道友你這本不應該出現之人,我必定能邁出預想中的那一步。”大法師的語氣有些唏噓。
李不仁正欲接着嘲諷,好撼動對方心志、以便墨殺黑氣的侵入更加順利。
一直被提問的天都大法師,忽的冷不丁做了一回發問者:“道友在天地命數之外。難不成,是得到了那件寶貝?”
“寶貝?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李凡本尊,心中聞言劇震。但李不仁因爲本我的意識被壓制,只是單純執行李凡命令的工具的緣故。回答的卻十分自然。
“少給自己的失敗找藉口。萬年之前的玄天王,不也差點將你活捉麼?不過半仙修爲,對付你哪裡又需要什麼命數之外的人物。”李不仁滿是鄙夷的迴應。
大法師仔細盯着李不仁看了好一會,沒看出什麼破綻。
又轉頭看向外界的源道州、玄黃界。
將早已經物是人非的玄黃界看在眼中,半晌之後,才語氣悠悠的說道:“不過閉關一瞬,外界卻是已經天翻地覆。但蹊蹺的是,所有的變化,都不包含我悟道的區域。”
“道友對我,早有防範啊。但這明明是我們第一次相遇……”
大法師緩緩閉上了眼睛。不知道心中在默默想着什麼。
“你天都大法師的名頭,在玄黃界還不夠響亮麼?”李不仁並未過多解釋,只是淡淡回了這麼一句。
“你,絕非玄黃中人。玄黃界,甚至這片星空。曾經出現過的、如今存在的、以及未來會誕生的,都早已經註定。就像一枚枚棋子,在一盤盤棋局中,輪番上陣。就算因爲仙界的破滅,又多了幾番變數。但棋子始終都是棋子。無法變爲寶玉……”大法師似乎是在壓抑着內心的某種情緒,幾句話說的極爲緩慢。
而李不仁聞言,則是眯起了眼睛。
漫天的墨殺黑氣,如陰雲一般,籠罩在大法師頭頂。而周遭那些被吞噬的萬千道相,則是紛紛朝着大法師投來冷漠至極的目光。
無論對方猜到了什麼,李不仁都不會再讓這位大法師繼續活下去了。
“師尊他們當年的計劃,竟然真的可行。”
“只可惜,太遲了。”
天都大法師,對自身周圍的無數冷然目光依然不懼,只是驀地睜開雙眼、回望着李不仁。
就好似看到了什麼稀世珍寶一樣。
“不對!”
“現在,還不算遲!”
“若是我能……”
之前還是一副認命模樣的大法師,不知爲何忽然變得無比激動起來。
一股突如其來的巨力,將李不仁侵蝕的墨殺黑氣從他體內彈出。大法師身上的道袍,無風自動,颯颯作響。
“一切。皆可挽回。”大法師盯着李不仁,重重地說道。
明明是被李不仁所控制的無數道相所包圍,但大法師卻像是反過來,將李不仁等包圍了一樣。
頃刻之間,居高而臨下。完整了強弱之勢的轉變。
李不仁察覺到,周遭的萬千道相雖然已經被他的墨殺黑氣所控制。但在大法師面前,卻仍舊止不住的欲躬身而拜。
就像李不仁闖入大法師身軀之時,所看見的那一幕。
大法師居無數道相之中,受到他們的頂禮膜拜。
似帝似聖,貴不可言!
就連李不仁,都隱隱受到了影響。道網所構築的身軀,因爲大法師的存在,而發生了極不合理的彎曲。就好像大法師一人之重,更勝過其餘萬千大道!
心知再也不能等下去,李不仁頓時操縱着萬千墨色,從道相之中涌出。襲向中央的天都大法師。
沾染了不同大道的墨殺黑氣,化作一道道不同的扭曲人型身影。諸般道法顯化,在大法師身邊如煙花般爆開。
“先有太易後有仙。”
“無極還在太易前。”
兩句淡淡的話語,宛若定風珠,將無數大道波動霎時定住。
大法師的身影,一步步從斑駁道影中走了出來。
“既見無極……”
“爲何不散。”
又是輕輕問了一句,包圍他的無視大道波動,竟真的如同輕風般散去。
哪怕墨殺黑氣已經佔據了主導地位,也無法阻止這個過程。
眨眼間,李不仁的“打手”就已經爲之一空。
就只剩下了墨殺仙魄的力量留存。
甚至,李不仁還感覺到,【幻生】跟【永恆】,這墨殺存繫於世的兩大支柱,也正在有些抗拒。
將騷動鎮壓,李不仁不得不重新審視起眼前的天都大法師來。
“無極還在太易前?”
“好大的口氣。”
大法師雖依舊是那副道童模樣,但身上的氣質,卻跟此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別。
高高在上,俯瞰芸芸衆生。竟好似那太易聖君親臨,令人不敢直視。
“太易聖君,雖的確是我師尊。”
“但他之所以收我爲徒,更主要是因爲我自身不凡。”
“真當什麼人,都能在聖君門下安然待了萬萬載的?”大法師語氣傲然。
“請師尊散去。”
大法師朝着漫天的黑氣遙遙一指。
而後微微一躬身。
李不仁只感覺到,墨殺黑氣的兩大根基,霎時爲之動搖,損失了將近一半。幻生之道,因爲多年來的衍化,並不等完全等同於太易的緣故。仍有少許力量殘留。
“請師伯散。”
大法師再度躬身。
隨着這一句話,墨殺黑氣的另外一大根基,那【永恆】之道。在微微震顫之中,倏然消散。
就這麼簡單兩句話,就直接削減了墨殺仙魄存續的基礎!
漫天黑氣仍存,卻徹底失去了可以控制的可能。變得如同道湮之劫般,六親不認。
被墨殺黑氣在悄然間奪舍了無數道相的同時,天都大法師竟然也將墨殺仙魄的底細,給看的清清楚楚!
肆虐的黑氣,將大法師的面龐襯托的可怖可畏。
雖然失去了墨殺仙魄的助力,但李不仁也沒有慌亂。
他在思索着這突然間變故發生的原因。
世上之事,總有道理可言。
憑什麼大法師他兩句話,就讓永恆、幻生之道憑空散去了?
聯想到之前所見的,大法師受到萬千道相頂禮膜拜的畫面,李不仁頓時有些反應過來。
“大法師他的目的,並不是同時參悟這所有不同的道途。”
“還是把它們當做了,跟幻生虛影一樣的工具。”
“幫助自己修行的工具。”
李不仁難掩心緒起伏:“不修萬千大道。修的是讓萬千大道頂禮膜拜的道!”
“這是貴?亦或者尊?”
若是塵世間的尋常生靈,恐怕絕難企及如此不可思議的道途。
但倘若大法師所說,他身份特殊,很有可能跟【太易】之前的【無極】相關的話。或許還真能做到!
“修行此道途,就意味着世上任何道法神通,都無法對其造成傷害。”
李不仁試了試,果然如此。
一切神通法術,靠近大法師身邊一丈。全都憑空消失不見。
李不仁正在思索着對策的時候,大法師如閒庭信步般,穿梭於已經失控的墨殺黑氣中央。
逐步靠近李不仁。
“你說的那位,差點把我活捉的玄天王……”
“生於仙界破滅節點,的確極爲特殊。因此有了跳出棋盤之外的可能,未來不可估量。我不想跟他起衝突,但他卻一直想找我麻煩。所以只能用具道身,來糊弄他了。”
“卻沒有料到,他之氣運,果然了得。因緣際會,直接從這方星空中消失了。”
大法師一邊說着,一邊來到了李不仁身側。
他所到之處,一切大道辟易。
道網身軀所構築的李不仁,因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虛弱。
彷彿隨時都會消散。
“但僅僅用這位玄天王爲標準,就想來評判我的實力。未免有些不公了。”大法師終於站到了李不仁面前,一字一頓的說道。
跟李不仁四目相對。
“將寶物相讓,我可放你離去。”大法師鄭重承諾道。
李不仁眉頭一皺。
不是因爲對方所提出的要求。
而是因爲大法師居然表現的如此……
幼稚。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李不仁還是之前的說辭。
大法師卻是極度篤定自己的猜測。
見李不仁依舊不肯承認,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
“那麼就只好,我自己來取了。”
“無極……”
“請諸道散。”
大法師朝着李不仁,微微躬身。
李不仁只感覺自己體內僅存的道則,也在這句話中,即將倏然散去。
諸道散去後,也只有那來自大道之外的寶物會留存。
“你就這麼自信?”
就在大法師成竹在胸之際,李不仁猛地如此說道。
一隻強而有力的手,忽的死死扼住了大法師的咽喉。
雙方是靠的如此之近,以致於這股突然爆發出來的力量,大法師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
“怎麼可能?”
大法師看着眼前忽又充盈起來的李不仁,滿臉的不可置信。
“或許天地間大道,都要受你約束。”
“但是山與海呢。”
李不仁身影朦朧,好似在羣山之巔、滄海之邊。
大法師愣了一愣,隨後如夢初醒:“守丘公?”
李不仁微微搖頭:“看來,你是真沒有見過守丘公。”
“對守丘公曾經在此處留下後手的事,也是不知情。”
“這也是理所應當的。誰讓你僅僅是個半仙呢。你話說的沒錯,一飲一啄,事皆暗定。”
李不仁將原話奉還。
經過了這麼一場變故,李不仁對大法師的殺心已經不可阻擋。
不過究竟該怎麼處理這位大法師,李不仁一時間卻是有些猶豫。
畢竟靠着守丘公的力量,一時間將其鎮壓。
但尋常方法,還是極難將大法師殺死的。並且,他有可能跟所謂的【無極】有關。
被李不仁緊握,大法師依舊沒有慌張。
“守丘公之事,的確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但我之根源,在天地之外、大道之初。也就無所謂生與死。”
“你是無法真正殺死我的。”
彷彿李不仁纔是那個被抓住的人,大法師還在試圖勸說李不仁,將寶物拱手相讓。
李不仁都感覺有些可笑:“你都不知道,那寶物是什麼、具體有何功效。又爲何這般執着?”
大法師卻十分認真的說道:“你掌寶物,最多不過是扭轉幹坤、救世於危難。”
“但我若掌之,則能修正一切不該發生之事。”
“我師尊,以及另外的仙界三聖君。他們的命運,或許也將被改寫。”
李不仁搖頭:“並不能。所謂寶物,並無法做到這一切。”
“能。”
大法師再度肯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