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士?哪來的義士,就是個不孝子,不孝子!”
老人氣得鬚髮都炸起。
“丟下老邁的父母,丟下嬌妻愛子,說死就死,致使白髮人送黑髮人,致使妻子日夜流淚,這都不算不孝,還有什麼能算不孝!”
整個武館一時靜謐。
“朝廷年年都徵發武者,多少武者只見走,不見歸,連個屍骨都沒有,只傳個話回來,說人沒了,送點錢,呸,誰要他們的臭錢,我就要兒子孫子都平安。”
老人家伸手抓住孫子,高聲道,“你沒發現嗎?之前各地武館的高手們都被徵了去,一直沒有回來,現在朝廷又討論的,再徵七萬人。”
“這七萬人去哪裡找?七萬個武者,不是七萬頭豬,去哪裡徵?”
小楊訥訥道:“說的七萬人,不是七萬個武者吧,應該是全算上,後勤啊,大夫啊之類。”
“你在跟我較真?”
老人家冷哼,“就算是又如何,對半分,不,哪怕七分之一,一萬個武者,會不會徵發到七品去。”
“一個七品,到了禁區能作甚?就是純粹讓他們去死。”
穆青雲心神恍惚了一瞬,回頭看陳怡和武館中的弟子們,所有人的神色都帶出一點悲意,卻好似又司空見慣了似的。
“爺爺。”
小楊嚇了一跳,臉色發白,愣了半晌才小聲道,“如果,如果到了要徵發七萬人的地步……爺爺,你要我躲去哪裡?”
他一句話說完,眼睛就紅了,低頭咬牙,“武者們不去,誰去?爺爺,難道真任禁區裡的魔物出來,再一次屠戮百姓?”
老人家也不由沉默,隨即大聲道:“我不管,別人怎樣,我不管,我只要我孫子好好的。不要去當那勞什子的義士,當了義士又怎樣,要這個名聲又怎樣,人都沒了,名聲有什麼用!”
嗡一聲,整個武館所有人都低聲耳語,議論紛紛。
穆青雲恐怕是在場所有人中最冷靜的一個。
她對眼下的一切都一知半解。記憶裡倒是有點東西,可如霧裡看花,很是模糊,其他人不一樣,都是一重重災難中趟出來,至今想起,仍要心冷骨寒,渾身發抖。
小楊和他爺爺一時僵持,誰也說服不了誰。
陳怡面色凝重,忽然笑起來。
武館離繁華地段還算遠,但也不是荒郊野嶺,周圍擺攤的人不少,而且有兩家小武館。
兩家小武館佔據地利,依靠雲城武館生存,很多達不到自家標準的弟子都會退而求其次,入這些小武館學武。
這麼多年來,武館周圍到處都是年輕武者。
一切都朝氣蓬勃,讓人看了就心裡歡喜。
陳怡回眸看看穆青雲,又轉頭對那老爺子說:“好,老爺子,如果朝廷斬衰軍真要徵發尚未入微的小孩子們去,您就把小楊帶走吧。”
小楊登時搖頭:“我纔不,入斬衰軍又怎麼了?我輩武者,皆以此爲榮。”
“朝廷下力氣,每年花費資源培養武者,本來就是爲斬衰軍補充兵員做準備,我們誰不是心裡有數?”
衆人皆沉默。
年年都有武者入斬衰軍,但每年斬衰軍都是退多少,進多少,補充個幾千個就算多的。
太子殿下招收人手,也很講究貴精不貴多,這兩年武者們都以入斬衰爲榮。
可一旦要徵發七萬人,那必然是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大家都知道當年禁區初立時是什麼樣子。
那年,斬衰軍就是拿人命在填坑。
七萬人去,或許只有七百人能回。
陳怡冷靜道:“我也有心愛的師弟,師妹們,如果朝廷真要人去赴死,我也不願我家的孩子去。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真到了那一步,能走的就都走吧。”
“師姐,師妹。”
陳怡一句話未說完,不遠處隨着腳步聲,便有個極熟悉的聲音高呼。
穆青雲跨出門檻,頓時笑道:“蘇師兄!”
來人正是蘇航。
穆青雲上下打量他,好像是略瘦了些,但神色依舊,反正是那張俊臉也難救的討人厭。
陳怡頓時振奮,高聲道:“斬衰軍徵兵,肯定讓他去啊,其他人先緩緩。”
蘇航:“??”
穆青雲忙道:“師兄,門主和其他師兄弟怎麼樣?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蘇航沉默半晌:“門主讓我送印信回來,印信先封存敬先堂內。”
陳怡愣了愣。
身後偌大的武館內,只聽嗡一聲,所有人都炸毛,好幾個師兄一蹦三尺高,急切道:“出了什麼事?門主怎麼樣。”
“小蘇,你看到張師兄沒有?張師兄是不是出了事,最近一封信都沒有。”
“路師姐呢?路師姐有沒有和你們在一起?門主是不是需要幫忙?我可以的,讓我去吧。”
一衆師兄弟心神動盪,紛紛急不可耐地道。
由不得大家不急,只有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門主纔會把印信送回來封存,以備隨時上奏朝廷,更換新門主。
蘇航擡頭四顧,聲音放得輕了些,“王師兄和許師兄沒了。”
天邊斜陽似蒙上了一層灰。
一衆弟子們壓抑不住,微微顫抖起來,隱隱有啜泣聲隨風而至。
蘇航深吸了口氣,一字一頓:“門主說,王師兄和許師兄死得其所,大家都不許哭。”
“也都不要慌。”
蘇航終於露出一點疲憊之態,清俊的臉略有些塌陷,露出苦意,“置辦兩副棺木,取王師兄和許師兄的衣物入棺,暫且先放着。”
穆青雲愣了愣,也就是說,不光沒有屍骨,也不確定之後還要死多少人,所以先不下葬?
明明已是濃春時節,風卻寒得刺骨。
王師兄今年二十有六,就是雲城本地人,性格特別溫和,穆青雲來的時候,是王師兄給她準備的練功服,給她安排的食宿。
許師兄年紀要再小一點,二十三四,不太愛說話,心腸卻好,每逢節慶,把乾淨的剩飯菜整理好,回鍋熱了,提起散給周圍的乞兒的活,總是他做得更多。
穆青雲走入門樓,把掛在牆上的箱子打開,從大半箱的信裡翻出許師兄寫來的幾句。
信是上個月門主寫來的,許師兄在後面添了兩句,叮囑他們別貪吃魚膾,容易得蟲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