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大明的鹽商說要買卡車,讓劉斌和段毅都有點,嗯,也不是說驚訝,而是有點新鮮。
卡車這麼高大上的東西,而且是農墾師的士卒在使用,這些鹽商居然不怕軍隊,還敢提出購買,看來膽子很大,這些人怕不是爲了買車那麼簡單。
微忖片刻,劉斌才說道,“買車是吧?去把人帶過說話。”
“是。”
來傳話的團長一抱拳,很快就帶了五個男子過來,這五人有老有少,大的估計有四五十歲,年輕的可能也就二十出頭。
幾人被帶到劉斌跟前,可能剛纔那個軍官已經跟他們說過劉斌的身份,五人才站住腳,就齊齊作揖行禮。
“小人山東鹽商孫忠平,拜見霄國公。”
“不必多禮。”劉斌隨意地擺擺手,看向五人中領頭的男子。
這個自稱孫忠平的傢伙,年齡在五人中既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約摸三十多歲,身材中等,不是很高但很結實,面相憨厚,眼神中卻帶着些精明,不仔細看的話,就他那副老實人的外表,肯定極具欺騙性。
劉斌之前一直都在和明朝中樞打交道,還真沒接觸過明朝的商賈,對這些人來了興趣,於是笑着問道。
“你剛纔說你是山東鹽商,所以你們都是山東來的?爲何想要買車?”
孫忠平拱手應道,“回公爺的話,我等的確都是山東商賈,他們幾人都是小人的兄弟叔伯,我們都是登州府人。
“至於想要買車,那自然是看重此車之偉力,竟能載貨萬斤,行數千裡從北海至此,還不需牛馬牲口,如此轉運利器,小人今日初見就羨慕非常。
“於是便想着能否像北海一樣,若能購置幾輛,組個車隊,行商之時也能更加快捷方便。
“只是看此車上下皆爲金鐵打造,前面的窗戶比琉璃還要通透,想來價格定是不菲,小人財力有限,若只能購得一輛,行商時多跑幾趟倒也不是不行。
“小人剛纔詢問駕馭此車的士卒,言此汽車只在北海纔有,霄國公又是北海之人,定然知曉,所以特來拜見,公爺,不知這鐵車能否賣與我等,若能賣,又作價幾何?”
劉斌聽完很快就抓住了這人話中的漏洞,也不提到底賣不賣,賣多少錢的問題,而是直接反問道。
“你不是山東鹽商嗎,如果經常來京師販鹽,那應該早就聽說過北海之事,這汽車在京師出現,不說半年也起碼有幾個月了吧,既然想要買車,爲何之前不提,反而拖到現在?”
劉斌之前就懷疑這些傢伙另有所圖,所以乾脆問了出來,可誰知孫忠平卻一副冤枉的模樣,解釋道。
“公爺,小人的確是從山東販鹽到京師跟河北,可小人這半年來一直常住在遼東啊,直到一個月前才從遼東回到關內,所以真是今日第一次見到這汽車。”
劉斌聞言皺眉不解道。
“不對啊,你一個山東鹽商,從山東運鹽到京師跟河北販賣,那你常住遼東作甚?”
孫忠平理直氣壯,“小人在遼東種地屯田。”
“???”
聽到這個答案,劉斌一腦門子問號。
孫忠平其實已經打聽過了,知道這位霄國公是北海之人,對大明許多事情都不甚明白,所以倒也識趣,很快就給劉斌解釋了一遍。
原來啊,明朝的鹽政繼承自宋、元,實行鹽引開中制。
鹽鐵專營是古代王朝重要的財政收入,不過大明只有鹽是專營制度,
鐵是允許民間私人開礦鍊鐵的。
大明的食鹽產地,基本分爲三塊,西北池鹽產區,主要是山陝甘寧地區的鹽湖;四川井鹽產區,廣東、福建,兩淮、山東的海鹽產區。
這些地方設有官方鹽場,商人想要獲得特許經營權,想要進貨,就得需要鹽引。
明初的時候,朱元璋在大明北部邊疆屯有重兵,駐軍需要大量的糧食,而當時北方人口就不多,收上來的糧稅都不夠養北方士卒的。
於是朱元璋設立鹽引開中制,鼓勵商人運糧食到北方邊疆。
只要把糧食賣到駐軍指定的倉庫裡,當地駐軍就能發給商人鹽引,然後商人再拿着鹽引去官方的鹽場提貨,拿到鹽之後,再運到各地賣給老百姓。
一開始的時候,整個流程的確是這樣的,但很快就變了。
朝廷都知道從南方運糧到北方,一路上消耗巨大,所以把這個活外包給了商賈,可商賈也不傻啊。
這些商賈運過幾次以後,發現這麼運糧食換鹽引不僅麻煩的一匹,而且還賺不到什麼錢。
於是乎,他們乾脆不運糧食了,直接在駐軍的軍營旁邊開荒,僱傭當地的百姓做佃戶,給他們耕種糧食,等當地的糧食種出來之後,直接賣給駐軍的倉庫,然後拿到鹽引再回去賣鹽。
從南方運糧?
運個屁,誰運誰特麼缺心眼!
這種不從南方運糧,而是直接在當地屯田的模式,被稱爲商屯。
至洪武末,永樂初年,這種商屯已經遍佈大明北部邊疆,從西北的陝甘,到山西宣大一線,東至山海關外的遼東半島,到處都是商屯。
孫忠平一家子都是山東人,山東本地就煮海鹽,但是想要獲得鹽引,就得給京師的邊軍運糧,或者再跑遠點,運到遼東。
於是孫忠平也和其他鹽商一樣,搞起了商屯,在遼東當地屯田,給駐軍種糧。
但遼東人口太少,哪怕有人口也是朝廷發配去的罪犯,想要在當地僱傭農民當佃戶也不現實。
所以他們只能在家鄉組織一批鄉親父老,去遼東屯田,倒也不是常住,偶爾還會回來,可即便是這樣,也算是充實了遼東的人口吧。
而且在明朝,遼東在行政規劃上是歸屬於山東的,也就是歸山東布政司管轄,所以對於山東百姓來說,去遼東都不算出省,還是在省內地盤,過個渤海灣就到旅順了,他們沒什麼心理牴觸。
“臥槽!鹽商以爲朝廷在第一層,他們在第二層,實際上朝廷這波在第五層啊,這不就相當於通過食鹽專賣政策,逼着鹽商自己往邊疆移民實邊嗎,想出這法子的人絕了!”段毅聽完讚歎道。
劉斌見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還第五層,我還大氣層呢,老千層餅了。’
孫忠平聽不懂兩人說的千層餅是什麼玩意,想來可能是種麪食,於是又繼續講述。
他之前一直在遼東屯田,倒是也聽到了一些消息,什麼朝廷遠征漠北贏了韃靼啊,什麼北海內附大明啊,什麼京師出現了好多北海的神奇之物啊。
他之前雖然在遼東聽說過,但一直沒親眼見過。
今年在遼東屯田收了糧食之後,把糧食賣給遼東駐軍,拿到鹽引,他也沒直接回來。
既然都去了遼東了,怎麼可能只做這點生意呢,那不得虧死?
實際上,孫忠平也會從山東老家倒騰一點私鹽過去。
當然,明初還沒明末那麼爛,對私鹽查得很緊,所以孫忠平也不敢作死,他只是弄少量的私鹽,專門賣給遼東的女真人。
把私鹽賣給山裡的女真人,朝廷根本無從查起,就算知道了可能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些私鹽賣給女真,又從女真那裡換來許多山貨,比如貂皮,狐狸皮,東北人蔘,還有朝鮮的高麗蔘等等,甚至偶爾還倒騰馬匹,然後賣完了私鹽,收完了山貨,再帶着鹽引和遼東特產山貨回來,把山貨在京師賣掉,再回山東的鹽場把鹽提出來賣掉,這一年的生意就算是結束了。
屯田換鹽引,拿到鹽引再賣鹽,這是孫忠平的基本盤。
至於賣私鹽換山貨,這個只能說是意外的橫財,不敢輕易示人,起碼不敢在劉斌這個國公面前說,只說了他屯田販鹽的事。
然後孫忠平像往年一樣,帶着山貨跟鹽引回到京師,準備先把山貨出手,再拿着鹽引回老家提鹽。
本來嘛,是這樣計劃的,可他在京師出手山貨的時候,發現了一些事情,感覺有點不對勁。
首先是聽說京師修了個什麼機場,北海的飛機經常會在機場降落,每次來的時候運來一些東西,走的時候捎上幾百工匠或者士卒。
孫忠平覺得很神奇,也跑到南苑機場去看飛機,跟當地人一打聽,聽說許多山東煮鹽的竈戶也被遷到北海了。
孫忠平有點傻眼,如果竈戶都被遷走了,那以後他還能不能從山東取鹽了?
然後他跑去通州管鹽引的分司,聽說往年去山東提鹽的鹽引,今後直接在通州這裡提鹽就行,以後會有北海的鹽運到這裡。
接着他又聽說南方有好多衛所兵被帶到了京師,說是新編練的什麼農墾師,去哪裡的都有,這就不知道了。
於是孫忠平又去京師大營去打聽,花了些錢賄賂才弄清楚,原來新來這一批什麼農墾師,有十幾萬人都是要去奴兒干和遼東屯田的。
這回孫忠平就徹底傻眼了。
在遼東屯田種糧, 換到鹽引,到山東提鹽,運到京師跟河北銷售,這可是他的基本盤啊!
可如果朝廷自己組織十幾萬人去遼東和奴兒干屯田,那是不是說遼東以後就不缺糧了?如果不缺糧了,那遼東還會發鹽引嗎?
山東的竈戶被遷走了那麼多,食鹽產量大跌,估計以後能供應本省就不錯了,以後河北和京師的食鹽市場,恐怕都要用北海的鹽來補充。
這麼一來,遼東屯田算是黃了,山東的鹽也沒貨往外賣了,等於他的基本盤直接沒了。
基本盤都沒了,再想倒騰私鹽發橫財也難了,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劉斌聽完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指着孫忠平說道。
“所以你根本就不是要買卡車的,你是來打聽消息的是吧?!”
孫忠平立刻換上一副憨厚的笑臉。
“真瞞不過公爺,如今朝廷又是要去奴兒干屯田,又是遷移山東竈戶,這一上一下,兩頭一起掐,小的們雖說是鹽商,可也怕活不下去了,求公爺給指條明路,小人該何去何從啊?”
這貨說着,還拿出一沓子厚厚的寶鈔,用袖子遮住,直往劉斌手裡塞。
劉斌一抽手,瞪了他一眼,“拿回去,我要這破玩意有個屁用,沒看到連錢都是從北海運來的,我會缺錢?”
孫忠平尷尬的收回寶鈔。
“是是是,北海富庶誰人不知,是小人唐突了,求求公爺指點一二,今後若能有條活路,登州府孫家願爲公爺效犬馬之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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