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候,蚯蚓出;蚯蚓陰物也,感陽氣而出。
親愛的美紗女士:
對於我們生活在北洋的人來說,島國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存在,一方面它給我們帶來了無窮的災難,一方面我們也從島國看到了一種叫做文明的東西。我知道我的話可能會引起一些人士的不滿,因爲他們只要提到島國,就會想起那些沉痛的記憶,這些記憶會喚醒人們藏在心底的恨。我曾經說過,世界總比人們以爲的樣子要複雜一些,一方面我們在面對島國的一次又一次的慘敗,被羞辱、被屠戮、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一方面我們的留學生像多年以前的遣唐使一樣來到那個地方,希望帶一點有用的東西回北洋。在這羣人當中,很多都變成了日後的棟樑,這些人在北洋的歷史進程當中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一個蕞爾小國能夠完成那麼大的轉變,產生那麼大的影響,而幅員遼闊、人口衆多的北洋,卻在強人的鐵蹄之下痛苦掙扎。
我覺得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們因爲自大而拒絕學習,而他們沒有那麼沉重的歷史包袱,隨時可以放下自己的過去,向域外的文明學習。這讓我想起了歷史上一個著名的王叫做趙武靈王,武和靈是諡號,克定禍亂曰武,不勤成名曰靈。趙武靈王是歷史上的一代雄主,同時也是一個非常昏聵的王。這似乎是完全矛盾的兩個評價卻出現在了同一個人的身上,充分的體現出了趙武靈王這個人的複雜性。說他武,莫過於一個著名的歷史事件叫做胡服騎射。爲了方便騎士,他選擇放棄中原的服飾,着胡服訓練士卒,最終趙國軍隊建立了赫赫武功。但這個人也有非常嚴重的問題,他早早的就把幼子扶上了君位,自己被稱作是主父,之後又打算把趙國一分爲二,最終在沙丘宮落寞的死去。東周歷史其研究價值非常的高,裡面的歷史教訓可以給後來人提供諸多的借鑑。而我在這裡提到趙武靈王,主要是想說一下胡夫齊射的故事,這個故事就好比島國曾經取法西洋的經歷。
話說島國的關門被西洋人用火炮給轟開了,這個時候的將軍沒有攘夷之法,於是一些人打着尊王攘夷的旗號,情頭了將軍,島國又一次迎來了王政時代。而這個時候的國君就如同歷史上的趙武靈王,下令全面學習西洋,包括服飾禮儀各個方面。最終島國終於憑藉着一己之力來到了文明的前沿,而當時的北洋卻被傳統壓抑的喘不過氣來。要說傳統應不應該被盡數廢棄,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可在特定的歷史階段,如果不能打破當時人們的思維定勢,就沒辦法走出舊時代,來到新時代,那就沒有辦法衝到文明的前沿,就會一直處於落後捱打的境地。真是見鬼,我怎麼跟你說了這麼些東西,相信你對這些也不會有興趣。我的意思只是說,有之以爲利,無之以爲用。人只有不斷的倒空自己,才能不斷的學習新的東西。
人到底應該怎麼認識法家思想和道家思想呢?法家思想帶領人們走出了舊時代來到了新時代,所以很多人把法家思想看作是當時的曙光。可隨着時代繼續往前發展,人們對法家思想的認識卻不是這樣。特別是在漢朝的時候,人們在向歷史發問的時候,會習慣性的批評秦制批評商鞅。後人在談論商鞅的時候,用了一個詞叫做作法自斃,就是制定了非常嚴酷的刑法,最後害死了自己。其實秦人特別是秦始皇,包括李斯,並沒有真正掌握法家的精髓。其實法家和道家思想是相通的,是一體兩面。很多人都聽說過一個說法,叫做亂世必用重典。如果是處於戰國這樣的亂局當中,所有的秩序都不存在了,在這種情況下只有使用霹靂手段才能夠重建秩序。很多人都知道曾文正公有曾剃頭的稱號,難道他真的那麼喜歡削去人的腦袋嗎?只是當時局勢大亂、秩序全無。非如此秩序無法重建,非如此不能打造成一支具有鋼鐵紀律的武裝。
但如果天下初定、人心思安,每個人都盼望着過太平日子,如果在這個時候,君王還在那裡拼命的折騰。最終一定會讓百姓失去耐心,乃至於天下皆反。道家思想用一個字概括就是柔,而法家思想用一個字概括叫做剛。剛柔作爲兩種手段可以靈活使用。他們只是方髪論,不是世界觀。在世界觀的層面,在價值觀的層面,道家和法家是一致的。法家的目標和道家的目標是一樣的,按照法家的設想,律法就如同萬丈懸崖,沒有人試圖靠近他,每個人都按照規則行事,這難道不是道家所崇尚的無爲而治嗎?很多人過於看重老子所說的小國寡民,那是這些先生們只看重字面意思,聽不到弦外之音。這裡所說的國是諸侯國,如果天下的諸侯國都很小,如果天下之民都是寡民,何爲寡民?一家一戶就是寡民,如果以血緣爲紐帶形成龐大的宗族,這就不是寡民了。
商鞅在變法的時候曾經做過一件事,把各個宗族打散,強行要求百姓分家。這難道不是把羣民變成寡民嗎?老子沒有見過郡縣制,就算他那個時代出現了這樣的雛形,可能也沒有引起它的注意。所謂小國寡民的核心在於,強天子,弱諸侯,強官弱民。他對於人口流動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態度是消極的,因爲人只要見過世面了,心就會變大,想法就會變多,就越來越會算計,這樣天下就很難治理了。在這裡必須說清楚老子的心,不是向着百姓的,而是想着天子的。當然他也不是爲了滿足天子個人的需求,而是希望維持一種秩序。當時老子自認爲他的想法沒辦法執行,所以乘着青牛西出函谷關,消失在黃沙漫漫之中。當然也有一種說法,在西出函谷之後來到了終南山,據說有一個地方叫樓觀臺,那是老子當年講學的地方。
三代的王所處的環境不同,對事物的認識,看問題的角度也不同。夏后氏因爲經歷過大禹治水,深感物資之匱乏,爲了讓對資源的使用效益最大化,他們習慣於集中力量辦大事,習慣於過簡樸的生活,所以夏禮的特點是簡單樸實。而殷商時代的王自認爲憑藉鬼神的保佑而得天下,所以在殷商時代,人們的生活似乎都是圍繞着鬼神來展開的。所以殷禮非常的繁複精緻,無一處不在體現着對鬼神的重視。而周禮的特點是對人非常的重視,在周人的眼裡,大大小小的祭祀不是爲神服務的,而是爲人服務的,祭祀神鬼是爲了教化人羣。今天的人們也有這樣的說法,燒紙也好,辦喪事也罷,都是爲了給活人看,一個風光的葬禮對死去的人是沒有什麼用的。
三代的禮儀雖然看上去有很多不同,但有一個核心是一樣的,就是試圖建立一種秩序,並且持續的維持它的運轉。老子和韓非處在不同的時代,面對不同的環境,產生的認知不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強天子,弱諸侯,強官弱民。韓非在他的書裡說的很清楚,人們之所以敢觸犯王法,是因爲他們相信自己不會被抓到,或者即使被抓到所獲得的利益也足以抵消所受到的懲罰。在這種情況下,誰能把王法當一回事呢?如果律法密不透風,如果執法的人如同霹靂。法就像是萬丈懸崖一樣,你只要靠近它,就能夠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在這種情況下,勢必人人守法,天子還有什麼可焦慮的呢?百姓也能夠從中獲益。比如商鞅在最初推行新法的時候,有一批人是非常反對的,可執行了一段時間之後,秦人大悅,爲什麼會大悅呢?其實在日常生活當中,敢於觸犯刑律的人大多是一些強人。有時候法不在於是否嚴苛,而在於是否公平。
老子的願望可以通過韓非的方法來實現,而且事實告訴人們,相對於韓非的看法,老子的主張(在這裡所說的老子的主張不是世界觀,而是方髪論,就是那種用柔性手段處理問題的方式)並沒有過時。剛柔作爲兩種處理問題的方式,並無優劣之分,只要在合適的時機選擇對的方式,就能夠產生好的效果。島國那種學習的精神是非常令人欽佩的,如果北洋的人也能夠具備這樣的精神,不把自己看得過於了不起,明銳的觀察世界各個角落的動向,發現好的東西就立刻學習。李斯說過這樣的話,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江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文明也是一樣的,大國只有謙下,才能形成萬流歸海的聲勢,才能真正讓我們有機會看到盛世的景象。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一個文明實體,謙都是非常吉利的,周易一共有六十四卦,只有謙寡是六爻皆吉。
這封信我用了朗潤圓三個字作爲標題,那這封信的前半部分,我完全沒有提到這三個字,其實我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提到這三個字,你到底是什麼樣一種感覺。這三個字其實是我用來形容你的外形的,朗是指你的皮膚和眼睛非常的明亮,潤指的是你的眼睛和皮膚像水一樣,圓指的是你的外形很飽滿。總而言之,你讓我非常的感動。每次我看到你的照片,我都覺得自己經受了一次洗禮。回憶我們兩個人共同的過去,那些往事讓人感到溫暖,卻又讓今天的我格外傷感。因爲我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能夠重逢,有時候人會有這樣一種感覺,只要有足夠的願力,兩個人就能夠見面。可我又有這樣的顧慮,如果我不過一切來見你,對於我而言是不是得體的?對於你而言是不是一種冒犯?
人年紀越大顧慮越多,小的時候有很多條條框框在約束着,只不過這個時候的條條框框是外在的。成年之後這些外在的條條框框不見了,但是內在的條條框框仍舊約束着人。所以我對你的思念只能寄託在文字之中,甚至每次跟你通信的時候我都有些緊張,我擔心自己哪個字用的不合適,從而在無意間觸犯禁忌。人與人之間相處,越是陪着小心,說明這兩個人的交情越淺。越是那種完全放開的狀態,說明這兩個人的交情越深。當然這種看法也不是絕對的,從另一個維度考察一個人對你不是很重要,你在面對他的時候就會完全放開,當你面對一個對你特別重要的人,你很自然的就會陪着小心。所以人經常因爲言語不慎而得罪自己的配偶,而跟朋友說話的時候,則不必有這樣的顧慮。前面我對朗潤圓三個字的解釋其實是非常貧乏的,但我覺得這三個字用來形容你正合適。最近在社交網絡上看到你的蹤跡越來越難了,這無疑加劇了我對你的思念。
我們兩個人之間的起點是那一次相視而笑,而我們的終點是什麼呢?難道我們的終點是一個模糊地帶,或者是一個音符逐漸減弱的過程,以至於我也不能確定到底是什麼時候那個音符終於停止了振動。朗潤圓三個字聽起來有一種優雅、清靜、高貴的感覺,其實現實生活中真的有一個朗潤園,在某著名學府裡面。很久以前,這是大清一位親王宅邸裡面的園子。小的時候對於貴賤有序這四個字是非常厭惡的,其實這社會上凡是貴人就特別期待貴賤之間能夠有一條非常清晰的界限。而像我這種出身寒微的人則希望二者之間的界限越模糊越好。現在我的想法有了一些改變,不是相較以前我變得高貴了,而是說隨着承平日久,貴賤之間的界限勢必會變得越來越清晰,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所以未來我要習慣於自己,是一個寒人,而不是每天利用一些模糊地帶來騙自己,試圖讓自己以爲自己還是什麼高人。
美紗,如果我出現在島國,我們有見面的機會嗎?你其實不用回答我,我也能猜個大概。只要我們能夠保持通信,我就很滿足了。現在我過着非常無聊的生活,但是也過得比較清閒。有一首詩是這樣寫的:鐵甲將軍夜渡關,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看來名利不如閒。我雖然對於名利非常的仰慕,卻從來沒有什麼實際的行動。曹雪芹爲了著一部《紅樓夢》花費十年的時間,以至於說:自自得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而我在八年的時間完成八部長篇小說,絕對不敢說,自己自自得來皆是血。在我看來裡面注水的成分非常大,很多都是沒話找話湊字數。要說一天六千字,一年湊出二百多萬字是一部好的作品,以我的能力,這根本就不科學。
明年如果兌現了十年之約,我的人生將又一次啓航,一箇舊的階段結束了一個新的階段,即將開始。我曾經短暫的想象過,要不要考一個導遊資格證?但像我這樣的人能夠帶一個團嗎?如果不能考這個東西幹什麼呢?如果僅僅作爲興趣瞭解一下,似乎也是可以的。我也提過,我打算買一本有關市場營銷學的教材,我想掌握一點這方面的知識,我希望自己具備一點這方面的才幹,但我覺得我一定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因爲很多善於經商的人,並沒有接觸過市場營銷學。我瞭解了這種東西,只是明白了一些原理,能夠解釋生活當中遇到的一些現象,至於怎麼推銷產品,我仍然兩眼一抹黑。天賦對於一個人是非常重要的,我的天賦到底在什麼地方呢?同時還有一個問題,非常的關鍵就是勤奮和貴人扶持,人只有在對的事情上勤奮纔有用,如果在錯誤的事情上勤奮,反而會造成巨大的浪費,白白的消耗了自己的心血和精力,真是何苦來哉!
隨着年紀越來越大,大概是不會有什麼貴人來扶持我了吧!省城南門對面有一個廂子廟,我幾次進出,好幾次我想要不要抽一簽呢?最終都放棄了。歸根結底是我不相信籤是準的,白白的花了錢自己騙自己,到底是爲什麼呢?不過人就是這樣,有時候就是需要編一個東西來勉勵自己,大多數情況下是不能實現的,萬一老天開眼,實現了天上所說的內容,這個人就會拿出部分積蓄作爲香火錢布施給寺廟。我這一輩子要說一點坎坷都沒有,這是假話,要說一輩子有多順當,也絕對不是真話。我就像是股市裡面的垃圾股,一直在那裡趴着,似乎永遠不會有起飛的那一天。作爲這隻垃圾股最後的持有人要不要把它拋掉呢?所有的人做到這一點很容易,唯獨我自己很難。很多想要輕生的人站在樓頂上總是要遲疑一陣兒,不會馬上跳下去。
而我卻從來沒有想過站到那兒去,我這個人軟弱到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可取之處呢?假如有一天我變成一個很老很醜的人,牙齒更黃,頭髮更少,皮膚更糙,人變得越來越焦躁、喜怒無常,也許不用別人討厭我,我自己就已經嫌棄死了。上天如果真的可憐我就在我還能勉強維持體面的時候把我帶走吧!美紗,我之所以敢說這種話,是因爲我相信我們沒有見面的機會了,一些看不見的東西把我限制住了,相信你也是如此。我會非常虔誠的爲你祈禱,希望上天護佑着你一直走下去,走向更加光明更加美好的未來。我會守護着你留給我的這些信件,在以後悠長的歲月裡,在無數個夢裡,你一直都在。你知道我對於歷史有一種情感,雖然我相信我的歷史知識遠遠不夠,可我還是喜歡發表各種看法。
道家和法家是一體兩面,加上儒家是不是可以稱之爲三位一體呢?華夏文明對於秩序感有一種執念,當秩序被打亂的時候,也是我們最痛苦的時候,當秩序能夠健康運轉的時候,就是我們史書所記載的治世盛世。當秩序在運轉過程當中出現各種問題的時候,各種混亂的種子開始落地萌芽最終釀成大禍。周朝大致可以分爲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王政時代,第二個階段是霸主時代,第三個階段是戰國時代。王政時代和霸主時代,天下只有一個王,當然在霸主時代也有所謂楚王和吳、越王,但是楚王和吳越王心裡也承認,只有周王纔是真正的王,他們不過是想做霸主而已。到了戰國時代就不同了,秦孝公有包舉宇內,併吞八荒之心,有新王取代舊王之一,而有同樣想法的恐怕不只是秦國。在戰國的時候僭越成風,從過去州王作爲獨王,變成了羣王,這個時候的周天子,雖然可以勉強保有社稷,但在四海羣雄之中,他微小的人們幾乎看不見他。
在落魄了二百二十年之後,周王室終於丟掉了社稷。新王終於取代舊王,人們又一次回到了王政時代。只不過這個時候的王使用了前所未有的稱號,不再是王,也不是帝或者皇,而是皇帝。秦人在碑記當中寫的非常清楚,在秦以前,那些先王所控制的土地不出中原,而大秦所控制的土地超出先王數倍不止,所以他有什麼理由不驕傲呢?秦制影響非常深遠,漢朝初年,雖然有很多非秦之論,不過是基於這樣的一種認知,既然剛猛之術不適用,轉而用寬柔之術治天下。最終天下大治,剛猛之術,只爲亂世謀天下。寬柔之術,只爲治世守天下!其實在漢景帝的時候,天下就出了問題,有人指出需要用儒術正人心,儒術不是治天下之道,而是整人心之學,或許有人說,難道治心不是治天下嗎?如果你說這是治天下的根本,這也能講得通。
此致
敬禮
你的朋友陶唐
新豐九年四月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