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仍是那身灰衣,身形筆直地站在那裡,象陽光下的一道影子,給人以十分森冷的感覺。
蘇小莞站住腳步,先客氣地說了一句好久不見,然後問道:“小黃馬還好麼?”
姚遠笑得有些無奈。
“看來我在你的眼中,的的確確只能算是一個馬伕。”
不然要算什麼?蘇小莞仰頭望天,她對這個姚遠實在是沒有太大的好感,但不知道是爲什麼,每次她最迷惘的時候,總能和他上演一場不期而遇。
“聽說你最近很得二少爺的歡心?”姚遠似有意無意地問了她一句。
“沒什麼,不過是我做的菜,二少爺恰好喜歡吃罷了。”她小心翼翼地回答。以前看過古龍的一本書,書中有一妙句:要想打動男人的心,首先就得打動男人的胃,因爲男人的胃和心只一牆之隔。
她一直信奉這句話是至理名言,雖然以她二十四年的宅女生涯來說,並沒有什麼男人值得她親自下廚,但想不到一來到古代,只牛刀小試,立刻就打通了鄺二少爺由胃到心的任督二脈。
“鄺雲天眼界甚高,脾氣古怪,對女人尤其疏遠,你能在這麼短時間內獲得他的青目,我不得不對你刮目相看。”
姚遠的聲音雖然平淡,但蘇小莞怎麼聽怎麼覺得話中帶刺,心中立刻警鈴大作,她沒忘記自己無間道的身份,難道這個護院看出了一點蛛絲馬跡?
又或者他以爲自己和那幫花癡女子一樣,是以最終成爲鄺二少奶的目的來玩弄手腕?
“熟歸熟,你要是亂講的話我可以告你誹謗哦!”蘇小莞正色道,雖然她的確是對鄺雲天別有用心,但此心非同於彼心,該澄清的是一定要澄清的。
“我蘇小莞不過是一尋常女子,容貌平凡性子又不好,只除了會在廚房搗弄幾下家常小菜,別的本事是半點沒有的。”她耐着性子解釋,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對他明明沒什麼好感的,但只要一面對他的目光,她再大的脾氣也發作不出半點,竟肯老老實實地解釋清白。
“嗯,這倒是句實話。”姚遠展眉笑了,“所以二少爺對你青目,整個正義山莊都覺得不可思議。”
蘇小莞心頭的火是一拱一拱的,這傢伙就是有那個本事,輕輕幾句話,夾槍帶棒,讓你想不生氣都難。
我爲什麼要站在這裡聽你嘲笑啊,再說我有那麼差嗎,蘇小莞憤憤地擡起頭:“我要回風竹院了,請了,再見。”希望是再也不見。
姚遠此時倒不笑了,斂了笑容的他看起來便格外的深沉,遲疑了一下,方道:“你自己要小心一點,正義山莊並不象你想的那麼單純,你以後——”
話尚未說完,就聽見有人老遠興奮地叫了一聲:“姚大哥!”
姚遠止住話,臉上的神情不知是煩惱還是無奈,蘇小莞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另條分岔的小路上,小秋姑娘正提着衣裾向他飛跑過來。
大正午的陽光猛烈,小秋跑出了一頭的汗,臉上也跑出了兩朵俏麗的紅牡丹。
“方纔還見姚大哥在院子裡練劍,怎麼眨眼功夫就不見了?原來是在這裡。”小秋跑到姚遠身邊,微喘着氣,仰起頭來看他。
那樣傾慕專注的目光,分明是桃花一朵心中開,漫說蘇小莞是個身材玲瓏的女子,便就是一座大山杵在面前,只怕小秋姑娘的眼也暫時得了短視,完全地視而不見。
“你找我有事嗎?”姚遠的聲音平淡冷漠,與適才對蘇小莞極盡抑揄的戲弄取笑相比,表情簡直是大相徑庭。
“唔,也沒什麼事。”小秋紅了臉,聲音卻是半點也不低,“你上次不是答應過我要教我練劍,我今天正好有空,就過來找你了。”不得不佩服,她的膽子挺大的,直率豪邁,大有男兒之風。
蘇小莞對她敬佩無比,事至如此傻瓜也能看出她對姚遠有情,問題是這樣一個面目普通的尋常護院,脾氣又不是特別好,要對他動心動情,蘇小莞自忖是十分難得且十分難以想像的一件事。
所以她也就十分恰好十分有興致地坐看這場好戲。
姚遠仍是面不改色,淡淡道:“今天天熱,改下次吧。”以小秋這樣面容姣好的女子主動向他示好,他能做到這樣斷然拒絕已算是十分柳那個下惠了。
“啊!”小秋十分失望,但她立刻又高高興興起來,“沒關係,天氣這麼熱,練劍也很累的,你喝不喝百合綠豆湯,我剛剛熬好了的,裡面還加了冰塊,我倒一碗給你喝吧。”
小秋蹲下身子,麻利地打開食盒倒了一碗熬得香濃的綠豆湯出來,雙手端着遞到姚遠手邊,盈盈雙目中滿是期待的光。
小秋人如其名,當真是眼如秋水明,人比桃花俏,那樣神采奕奕容光煥發地望着姚遠,相信便是鐵人也難以拒絕他的好意,尤其是她那一雙纖纖素手端着的碗中飄浮着一層冰塊,碗麪隱隱騰起白汽,在這炎炎的夏日,瞧着便令人喉頭大動,蘇小莞嚥了咽口水,登時覺得口中焦渴無比。
姚遠身子動也不動,皺眉道:“我不喜歡吃甜食。”
小秋的手僵在了半空,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斜眼見蘇小莞正在一旁盯着綠豆湯兩眼放光,姚遠心念一動,微微笑道:“蘇姑娘你是不是渴了,不如我借花獻佛,將這碗湯送給你喝吧。”
他坦然地接過冰碗,一轉手送給了蘇小莞。
蘇小莞明白他大概是拿自己來擋桃花了,眼瞅着小秋姑娘連眼圈子也紅了,卻還要強撐大方說道:“沒關係的,既然姚大哥不喜歡喝,蘇姐姐喝也是一樣。”
蘇小莞於是就老實不客氣了,媽媽從小就教過,糟蹋糧食可恥啊。
她接過來大大喝了一口,綠豆的香糯與冰塊的清涼同時滑入喉內,感覺說不出的沁涼舒爽,心滿意足之後,她又瞄了瞄姚遠那張沒有表情的平板臉,氣他辜負美人心,故意咂巴着嘴大聲說道:“好喝,真好喝,嘆只嘆有的人不識好意,沒福享受這等美味。”
姚遠微微皺起了眉,似乎聽得極不入耳,蘇小莞登時覺得真解氣啊,並不是不允許你拒絕桃花,只是你拒絕的方式可不可以不要那麼直接,那麼傷人。
但很快蘇小莞就笑不出來了。
那個殺千刀要不得的姚遠,居然詭異地一笑,挑眉說道:“是嗎?如果真有你說的那麼好喝,那我倒要親口嚐嚐。”
然後還沒等蘇小莞反應過來,他已從容接過了她手中的湯碗,就着她還剩下的半碗,堂而皇之地喝了下去,而且喝了個涓滴不剩。
喝完居然還亮了亮碗底,笑得輕鬆且自在。
“味道果然不錯。”
小秋既震且驚,連傷心也忘記了,眼珠子都差點掉進了碗內,蘇小莞更是掩面一聲哀嚎,天啊,這算什麼?難道她就這樣與姚遠兄間接接吻了嗎?
要知道在古代男女之間是極其避嫌的,正義山莊雖然是武林世家,與男女之防看得不是那麼重,但是象這樣男女共用一碗的情況,說出去還是相當驚世駭俗的。
姚遠,你真不是個東西!蘇小莞愈加憤恨,每次遇到他老兄總是沒好事發生。
小秋的神色已驚詫轉爲疑慮,疑慮轉爲恍然,恍然轉爲黯然,黯然轉爲垂淚,垂淚轉爲強笑,強笑着裝作一副大度的樣子說道:“你喜歡喝就好,我下次再熬,我先走了。”
匆匆交代了這句,小秋收拾起一顆破碎的玻璃心,低頭傷情而去。
我欲將心託明月,奈何明月照水溝,蘇小莞何其酸牙地吟了一句詩,藉以抒發對小秋落花流水的愛情感嘆,順便鄙視一下無情的姚遠某人。
“如果還有下次,請你不要再拿我作擋箭牌。”
“爲什麼呢?”姚遠半眯着眼,態度無比認真,“明明對她沒感覺,卻偏又不說清楚,這不是害了人家麼,我認爲還是快刀斬亂麻要好些。”
“是倒是這個理,但是你問過我的意思嗎?爲什麼讓人家誤會,以爲——”蘇小莞說不出口,姚遠卻一口接了下去:“以爲我和你之間有曖昧?”
蘇小莞點頭,姚遠微微一笑:“我不在乎。”
蘇小莞吐血:“可我在乎行不行,姚遠,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實是很討厭,你不喜歡人家是你的事,憑什麼拉扯上我的清白爲你解圍,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纔會碰上你,一碰到你就沒好事發生。”
她說得咬牙切齒,對方卻連眼皮子也懶得一擡,瞧着心頭便越發添堵。
“再說——”蘇小莞索性豁出去了,祭出殺手鐗,“我是有夫家的人,你這樣故意製造曖昧,會影響我的名聲。”
一直表現得很無所謂很欠扁的某人神色終於有了一絲動容。
“你嫁人了?”貌似眼裡還飄過了一縷很緊張的情緒。
蘇小莞滿腹狐疑,介麼緊張,難道他竟是看上了自己?這麼一想乖乖不得了,本來只是隨便唬一唬他,但既然懷疑他對自己有了非份之想,這個解釋便須得愈發具體詳細纔好,反正她嫁人的確是事實,雖然那個山寨老公她打死也不肯承認。
“嗯,是的,我的老公是個英雄的戰士,保家衛國征戰四方,但是他常年在外,並不能留在我身邊,爲了貼補家用,不得以我纔到正義山莊來應徵婢女,這是個隱秘事,因我不把你當外人我才告訴於你,你可得替我牢牢守着這個秘密,不然等我丈夫征戰歸來,他可是饒不得你的。”
謊話是越說越溜的,蘇小莞一臉正色地吹牛貼金說到後來,幾乎已快確信自己的掛牌老公並不是一個佔山爲王的土匪,而的的確確是保家衛國的人民子弟兵。
姚遠怔怔地望着她,眼中說不出是個什麼表情,似乎看不出失落,更看不出難過,反而流露出一股似笑非笑,忍俊不禁的意味。
“你的丈夫,是個英雄?”他加強語氣重複了一句,眼裡的笑意漸漸涌了出來,“那你豈不是很愛他?”
“我當然愛他,他是我心目中的蓋世英雄,就算是苦守寒窯十八年,我也會等他回來的。”蘇小莞繼續吹牛不打草稿,事實上謊話扯到這個地步,已無法再走回頭路,那怕高姚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她此刻也只得把他捧成天上有地下無的英雄。
姚遠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邊笑邊揉肚子:“哎呀,我不行了,我胃痛。”他笑得肆無忌憚,完全沒有了當日初見時的冷淡與漠然。
胃痛就去找四大叔,蘇小莞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愛信不信,反正我說的是實話。”
“我不是不信,咳咳,我只是想不到,你的丈夫既然是個蓋世英雄,又怎麼會娶了你?咳咳,你揹着他和鄺家少爺勾勾搭搭,咳咳,你不怕他回來會休了你嗎?”
姚遠一邊笑一邊揉着肚子斷斷續續地說着,蘇小莞終於忍受不了他的譏諷嘲笑,攥緊了拳頭咬牙低吼道:“姓姚的,我與你勢不兩立。”
甩完了狠話,蘇小莞轉身揚長而去,她與這個姚遠氣場不合,但願此生永不再見到此君。
回到風竹院的時候,鄺雲天依舊斜靠在牀邊看書,蘇小莞雖竭力平復了情緒才走進房來,然則細心的鄺雲天仍是從她臉上看出了餘憤未消,他隨手擱下書,指了指桌上的茶,笑道:“怎麼了,瞧你這陣勢,倒象是在那裡受到了委屈回來?難不成這山莊裡還有人欺負了你不成?”
這山莊裡欺負我的人多着哩,而且多半是因爲一碗蛋炒飯的緣故,蘇小莞嘆了一口氣,順手給他倒了一杯茶,鄺雲天卻擺擺手道:“你喝,先壓壓火氣。”
蘇小莞也不客氣,她本身也不是個講客氣的人,咕嚕一口喝完茶,順手又倒了一杯拿在手中,鄺雲天突然問她道:“小敏走時有沒說什麼?”
“她囑我好生照顧於你,其它的倒沒說。”蘇小莞還是隱瞞了一半,畢竟人家祖孫不和是人家的事,她這個外人還是裝不知道爲好。
鄺雲天也未深究,只嗯了聲,繼續看手邊的書,蘇小莞也繼續轉着手中的茶杯發怔,這時有人在外面叩門,低聲道:”二少爺,您要奴婢裱的畫已經送來了。”
蘇小莞望了望鄺雲天,鄺雲天示意她去開門,門口一個留着總角的小姑娘正靦腆無比地站着,見到她未語先紅了臉,將一幅裱好的畫遞了給她。
蘇小莞拿進房內交給鄺雲天,他卻不接,偏頭笑道:“小莞,你且打開來看看。”
畫一展開的瞬間蘇小莞就愣住了。
這正是那幅荷蛙圖,本來當日畫兒被鄺雲天揉得十分皺巴巴的,如今已全部熨平,且裱得極是細緻完美,蘇小莞一眼掃到自己畫的那隻肥大的綠青蛙憨態可掬的樣子,忍不住就有些好笑,兩種風格實在是迥異了些,也難爲了鄺雲天怎麼會有這麼好的興致,居然將一幅經過自己塗鴉的作品拿去裝裱。
“明兒叫人來掛在房中,這幅畫經你這麼一改,瞧來格外有趣,我簡直是越看越愛。”鄺雲天笑呵呵地,右手將書卷成一團,輕輕敲擊着自己的左手,神情中有着孩童般頑痞的惡趣。
蘇小莞前腦冷汗後腦黑線,期期艾艾道:“不用了吧,你還要把它掛在牆上,讓人家看到,會影響,會影響你的。。。。。。”
鄺雲天手一揮,輕輕一笑,笑容凜然。
“我的房間等閒人還不定進得來呢,又有那個敢多嘴半句!”
得了得了,少爺脾氣又來了,蘇小莞只好不做聲由着他。
“我渴了。”鄺雲天突然又說道。
正好手中有一杯茶,蘇小莞順手就遞了過去,她一向後知後覺,等到想起這杯茶自己先前已經喝過的時候,冷汗刷地就涌了出來,急忙伸手去奪,那知爲時已晚,鄺雲天已經面色不改,鎮定如常地飲了下去。
“少爺,這杯茶。。。我。。。我。。。”她一急之下話也說不利索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奴婢該死!”額滴神啊,二少爺可是有潔癖的,與其他事後想起來責罰自己,還不如自己此刻老老實實坦白從寬。
蘇小莞嚴重懷疑今天走桃花運的人只怕是自己,不然爲啥兩個男人都與她間接接吻了呢!
“算了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鄺雲天今天心情甚好,居然毫不介意。
“你說一句老實話。”話鋒一轉,他忽然又肅容問道:“當日在臨波閣中,你是不是曾口出對我不滿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