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琴霜平生最喜歡的便是武和酒。
可這兩者,卻都在今日遇見了對手。
那氣質清冷的女子一杯一杯飲酒,神態安靜。
她是一位出色的美人,即便是在同爲女子的薛琴霜眼中也要承認這一點,一身樸素的白衣,姿態未曾有絲毫拘泥做作,只一擡手便足可以稱之爲風華絕代,可這雅緻的姿態,此時卻顯露出了幾分豪氣。
每一擡手的頻率未曾有過絲毫的變化。
桌上已經放了數個酒罈。
薛琴霜視線略有模糊,手中酒杯落在了桌面上,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醉意,微微晃了一下,軟倒在桌上。
大長老看着醉倒的薛琴霜,將手中酒盞放下。
玉色的酒盞彌散出了極刺鼻的味道,是那種常人畏之如虎的烈酒。
她擡起手掌,拇指從脣角掠過。
“燒刀子,也不如當年那般烈了。”
萬劍山·經閣之外。
王安風細細吃着切割出來的烤魚,這魚兒是這一處的特產,離了萬劍山根本吃不到,只可惜現在薛琴霜受傷禁食酒肉,而百里封和拓跋月則是執着於修行之中,沒有時間來這裡。
真是遺憾吶……
少年拈起了最後一片烤魚,放入嘴中,只覺得魚肉的鮮美在脣齒間擴大,極富層次感,刺激着味蕾,不由得雙目微眯。
唔……比起二師父,還要差上許多。
少年於心中下了中肯的判斷。
數日來,這青鋒解上來了許多人,盛名在外的遊俠,孤傲不馴的劍客,以及年紀不輕,和大長老同一輩分的武者,都來了很多,前些天還算是很清淨的隱世門派中竟是多出了許多紅塵喧囂的氣息。
每到夜色升起,朗月懸空,紅燭燈籠一路裝點在青鋒解上,這隱世劍門便從高高在上的清冷韻味中跌墜了下來。
與山下的鎮子也沒有什麼差別。
錚然劍嘯聲音響起,一柄青鋒劍從遠處青石之上被扔出,在空中轉了兩下,然後穩穩插在了王安風身前的土地上。
酒自在站在那青石之上,右手拎着碩大的酒葫蘆,微微晃了晃,左手則同樣倒提着一把青鋒劍,樸實而鋒利,喝了口酒,朝着王安風點頭示意少年攻過來。林巧芙師姐妹也避開在一旁,小姑娘瞪大了眸子,看着眼前即將發生的一幕。
自三愚劍一事之後,這已經是經閣之前的常態。
王安風需要有對手,令他能回憶起來和三愚劍交手時候的狀態,而酒自在對於劍聖所傳的劍術,也於心中充滿了好奇探尋。
他雖然已經年過七十,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歲,可卻初心不改,若是在江湖中見着了一兩招值得琢磨的招式,都會喜不自勝,沉迷數日,以自己一身驚人的武學造詣,將那招式打磨地完滿,再重新無中生有,創造出對應的招式。
如此往返,常人眼中無趣至極的事情,在他眼中卻是這天下間一等一的趣事。其心性如此,得見劍聖所傳的劍術,如何不心癢難耐?
豪飲一口濁酒,老人僅以左手持劍,擡手道:
“小子,來罷!”
王安風起身,右手握在了劍柄之上。
“前輩小心。”
輕喝聲中,少年踏步向前,手中青鋒劍以七十二手使破的劍法,朝着前方老者刺去,揮灑出了凌厲的劍光。
酒自在身爲上三品宗師,一輩子交手過的劍法高手,比王安風見到的人都要多得多,贏先生傳授的七十二手使破雖然極爲精彩,但是面對老者那豐富的經驗閱歷面前,卻難能發揮出原本的效果。
這劍術是贏先生自己所創。
怕也是唯獨文士持劍,親自出手,方能夠和酒自在交手。
片刻之後,伴隨着老者一聲撒手,王安風手中青鋒劍被老者一劍擊飛出去,其手中的長劍則順勢擡起,落在了王安風的喉前。
眼前的老者神色鋒銳,氣質凌冽,就彷彿江湖傳說中那些極高明的劍客。
眉眼間那絲鋒利的氣質迅速地收斂,酒自在頗爲惋惜地搖了搖頭,隨手朝後面一拋,長劍於呼嘯聲中,筆直貫入了劍鞘當中。
老人嘆息道:
“仍舊沒有頭緒……看來,我老頭子,註定是看不到劍聖的劍法了。”
王安風知道老人的意思。
距離大長老的壽宴,只剩下了兩天。
三天來沒有絲毫的思緒,要在兩天裡明悟那種劍術,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
青鋒解的山崖之上。
百里封睜開眼來,右手從膝上陌刀鋒銳處輕輕掠過,屈指輕彈。
便有清越悠揚的鳴嘯響起,混入了山風。
那一門養劍術,他只修行了三日時間,他天賦並不是那種只在話本里存在的絕世天才,可靜心凝神,也有所收穫,心中雜念消去了許多。
兵家少年看着遠處的層雲,呼吸聲平靜而悠遠。
雲聚雲散,可那天空依舊悠遠,依舊湛藍,那些流雲,未曾留下了絲毫的痕跡。
往日裡頗爲不屑的兵家典籍突然在此時浮現心頭。
少年竟有恍然明悟之感。
讀書的目的,那些前輩先哲們的感悟,並不是讀過就能夠明白,但是會埋藏在心中,靜待合適的時間浮現在心頭,結合所見所感,突然便會升起感同身受之感。
明白了,就是明白了。
不需要向其他人證明,也唯有自己才能明白。
少年雙目變得幽深。
心如晴空。
兵家謀士的冷靜,不是斷情絕欲的漠然,而是凌駕於一切之上的心境。
經歷的事情,感情的波動如同雲霧,行於天空,卻不能在天空中留下真正的痕跡,任由風急雨狂,而凌駕於雲霧之上,那真正的天空依舊湛藍平靜。
喜悅是我的心嗎?
不是。
是憤怒嗎?
不。
心就是心。
視線之中雲霧翻騰,可百里封的心境卻有了微妙的不同,雲霧突然劇烈翻滾起來,彷彿有某種異獸藏在雲霧後面,厚重的雲霧突然間朝着兩側分開來,一隻巨鳥撞出了雲層,雙翅之上仍有着絲絲雲氣糾纏,直到極速掠過了極遠的距離,那雲氣方纔流淌着消失。
百里封平靜的眸子裡面,倒映着那隻巨大的鳥類。
他看到了那巨大的體型,看到了其雙翅以及主體上木質細密的紋理,看到了其上站着一位蒼老的老者,看到了老者驚怖的面龐在他的視線中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少年的面龐突然僵硬,雙目瞪大。
“彼其娘之!”
百里封如同在身上安裝了彈簧一般,猛地平地躍起,嚎叫着轉身,可跑得哪裡快得過飛?方纔朝着後面奔出了兩步,那巨大的機關鳥便直接撞在了少年身後地面。
勁氣頗爲迅猛,掀起了一層猶如實質的氣浪,若非是百里封武功在身,幾乎被撞暈過去。
可縱然如此,少年也是被氣浪排開,朝着後面飛了四五米,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地面上,險些給裂成了八瓣兒。
百里封豪邁的面龐一陣扭曲,終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手裡兇殘的陌刀一鬆,叮鈴哐啷落在地面上,少年身子朝着左邊偏了偏,右手顫抖着從臀部下面摸出了一物,擡眼一看,卻是塊拳頭大小的圓石,正巧墊在他的屁股右邊。
百里封嘴巴張了張,隨即便有一股子火氣自下而上,猛地竄起,在他心中燒地熱烈。
甚麼兵家心境,甚麼心如晴空。
全他孃的狗屁!
少年一把抄起旁邊的陌刀,獰笑着起身,朝着那邊整理衣冠的老者,一瘸一拐地走過去。
“老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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