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子裡的溫度似乎都在瞬間降低了好幾度.。
王安風身上僞裝出的淡漠氣質消失不見,心誦般若,褪去了諸般外相,雜念盡去,轉而成了如深湖般的安靜。
右手平放在桌子上,未曾回答,在隱於旁邊的六品武者眼中,那椅子上少年的氣質,轉眼間便褪去了所有的棱角,端坐於那邊,卻如身在千里之外,難以琢磨,難以把握,神色不由一凜,心中自信開始動搖。
突然聽得少年輕笑出聲,溫和道:
“老先生這屋子不小。”
老者笑道:
“承蒙擡愛。”
王安風脊背一寸一寸,挺地筆直,雙目微闔,輕聲道:
“屋子雖不小,可我距您只有三丈之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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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覺得在屋子裡那位六品高手出手之前,我的劍能夠斬出多遠?”
老人大笑:
“這事情,老朽如何能知道?”
王安風看着那猛虎盤山勢,神色寧靜,竟比這猙獰的畫像還要更像是一隻即將撲擊捕食的猛虎,沉靜而從容,輕聲道:
“猜一猜無妨。”
凌厲而森銳的殺氣淡淡拂動。
氣氛一時壓抑。
壓抑之中,那邊老者突放聲大笑,道:
“哈哈哈,好,老夫只是開個玩笑。”
“劍客之佩劍,如同性命,怎麼可能隨意與人,藏書守要拜託老朽做事,老朽恰好也有一事情想要拜託閣下,只是這事情實在事關重大,非生性剛直,行爲有道之人不能爲之,是以出言試探。”
“還望藏書守勿怪!”
王安風斂目,方纔冷銳的殺氣似乎從沒有出現過,開口道:
“何事?”
老人沉默了下,道:
“幫我保護一個人。”
王安風並未直接開口回答,手指屈起,輕敲桌面。
靠在座椅背後,片刻後,悠然道:
“這個人,想必也很麻煩……”
少年嘴角噙着一抹清淡的笑意,神態安靜而從容。
局勢在眨眼間回到了他的手上。
這對於兩年之前的他而言,是極困難的事情,但是此時卻極爲隨意便能夠做到。這兩年來,每天裡不是和三師父吵架,便是看贏先生和三師父互嗆,有些事情,不知不覺便已發生了變化。
老者似乎被他這話堵了一下,笑了一聲,嘆息道:
“確實麻煩,但是少俠放心。”
“酬勞,算是酬勞,除去爲閣下找到那人的消息,還有老朽這一生最重要的寶物,絕非什麼武功典籍,神兵利器所能比擬,當然,能不能取得到手中,就要看少俠的本事了。”
“老五,把東西給少俠送過去。”
衣袂翻飛之音響起,一道修長身影出現在這廳堂當中。
身着白衣覆面,只露出了一雙細長雙目,含情如露,自懷中取出了一張白紙,並未靠近,只屈指一彈,便如飛刀,發出一聲凌厲破空聲音,化爲一道流光朝着王安風激射而去。
王安風身子微微一側,那張紙只擦着他髮絲掠過,哆地一聲,刺入了身後紅木柱子上,震顫不止,那女子微微一怔,對於王安風不出手化去紙上勁氣似有不解,正在此時,王安風將手中茶盞放在旁邊,微笑道:
“好指法。”
“還請重給我一張。”
那女子聞言身子微微一僵,數息後方才知道眼前少年的意思,眸子微睜,似有不敢置信之意。
武者素來喜好爭鋒,不願落後於人。
在她過去的日子中,竟是從未見過一個武功不差的武者做出這種事情。
冷哼一聲,卻還是重新取出來了一張白紙,走過去,給王安風放在桌上。
屏風後老者道:
“藏書守,只要將你想要找的人特徵寫在上面,老朽便會發動手下的人去幫你尋找,只要他曾經在這西定州城中待過,便一定會留有痕跡。”
“而只要留下了痕跡,就會在七日之內,給少俠送過去。”
王安風微微頷首,並未繼續逼迫對方。
這桌上便有文房四寶,少年提筆蘸墨,斂目微凝。
這屏風後老者身份非同一般。
而他想要保護其他人,還得要藉助旁人力量,顯然事情並不簡單,若是答應下來,恐怕就有一堆的麻煩在等着自己,刀光劍影,不得自由。
可江湖之上,又有誰人自由?
若是行事畏首畏尾,卻還何必習武,何必出山?
輕笑出聲,王安風不再遲疑,提筆將夢月雪的特徵寫在這張紙上面,上下看了一遍,未有什麼問題,將筆架在旁邊,道:
“這件事情,便交給老先生了。”
“不知要我保護的人,是誰。”
老者笑了下,道:
“今日那人便會去尋找藏書守,到時便知。”
王安風微微頷首,道:
“那麼,在下便就此告辭。”
木門開啓,重又閉合。
沉靜的腳步聲音遠去。
屋內又是一片陰沉安靜,片刻之後,蒼老的聲音輕笑道:
“老五,你覺得這位藏書守,如何……”
那白衣覆面的女子思考了下,雖覺得王安風有些時候不像是個武功高強的武者,卻還是俱實回答道:
“深不可測。”
老者笑了一聲,嘆息道:
“確實,深不可測……”
“無論心性還是武功,俱都非同一般,不知是哪一位高人,能夠教出這樣的弟子,兩年前,他突然俠隱江湖,此次出來,卻並未掩飾自己的容貌,且和巨鯨幫已有了不淺的關係。”
老五想了想,道:
“看來他身後那人,和巨鯨幫公孫靖關係不差的。”
老者笑了聲,道:
“理當如此。”
言語落下。
屋子裡轉而歸於平靜,平靜漸趨於死寂,靜地只能夠聽得到呼吸的聲音,那武者垂首立在堂下,感覺到有些微的壓抑,明明身爲六品的武者,心跳聲音卻還在微微加速。
面紗之下的面龐,略有蒼白。
正當此時,屏風後蒼老聲音突然道:
“老夫乏了。”
“你先退下吧……”
女子如蒙大赦,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無聲行了一禮,腳尖一點,便已經偏飛出了大堂。
出來門中,回首看着這屋子,方纔重重呼出一口氣來。
虎死餘威在。
威壓西定州四十餘年的虎王,縱然已經老邁不堪,縱然已經行將作古,縱然只是聲音,那氣勢也讓她承受不住。
尤其是她心中有鬼的情況下。
這老虎在江湖上有很多朋友,她自是不敢去傷害他,但是有些事情,並不一定要她出手。復又想到這老者今日安排,要讓這位明顯已經更爲強勢的少年武者去保護那個人,簡直如同在交代後事一般。
雖然已漸生二心,親眼目睹這樣的一幕,卻還是有種兔死狐悲之感,輕聲嘆息。
猛虎雖然能夠懾服百獸,可等其老邁之時,反倒會被羣狼啃噬。
江湖,其實要比叢林更爲現實。
身着長衫的‘玉公子’將王安風送出,看着遠去的少年,嘴角微笑逐漸收斂,雖然還是風姿倜儻的模樣,那眼神中卻有如冰一般的質感。
老頭子,在想些什麼?
往日見客,都會讓他伴在一旁,今日的反常,不能不讓他心中生疑,心中思慮,卻又隱有不屑。
區區一人,能做到什麼?
你已經老邁到這種程度了嗎?做出的事情如此突兀……老頭子,你太心急了。
不過,不管你如何掙扎,你的一切,你的基業,都是我的。
還有……她。
青年冷笑一聲,轉身回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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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而陰冷的屋子裡。
屏風之後的老者定定坐在座位上,半響之後,站起身來,嘿然笑道:
“和巨鯨幫交好?”
“怕是巨鯨幫幕後之主罷……”
“不過,不知其和那扛山而行的大宗師,有何關係?觀其氣象,倒不像那種力士的武功路數……”
呢喃聲中,這老人扶着龍頭杖,顫顫巍巍地起身,不知如何動作,地面便出現了一個朝下的暗道,老者咳嗽兩聲,緩步走入其中,果然已經是老態龍鍾,行將就木。
無聲中,這密道關上。
這裡不允許任何人進來,曾經有救過他性命的高手好奇,進來之後,被機關給刺成了篩子,自此之後,無論何種境地,再沒有人敢進來一步。
暗道兩旁,燈火亮起。
那老態龍鍾的老人緩步前行,身上突然發出一連串噼裡啪啦的脆響,身形漸漸挺直。
自一處暗格中取出了一瓶藥水,在手足身上塗抹了下,原本的滿是雞皮的手掌變得光滑白皙,十指蔥蔥,在面頰上連點,隨手一揭,那蒼老的面龐被直接拉了下來。
燭光晃動。
這暗室當中出現的,竟然是一位面容嬌俏,雙眸含露的少女,氣質溫婉。
伸了個懶腰,纖手如玉,輕輕拉扯腰帶,身上寬鬆的老者衣衫滑落在地,暗室之中,玉體婀娜,美人更衣,此景妍麗無雙,卻無人能夠得見。
片刻之後,那少女緊了緊腰間束帶,雙手倒負在後,嘴角笑意俏麗,推門出去了暗室,視線所及之處,乾淨雅緻,透着淡淡馨香,竟然是女兒家的閨房。
整個府中,沒有人知道,小姐房內爲了好玩做出的暗室,竟然連接着最隱秘最危險的密道。
知道的人,已經被扔到了亂墳崗中。
一直毛髮蓬鬆的白貓在少女腳邊蹭了蹭,輕柔叫出聲來,少女蹲下,將其抱在懷中,逗弄着這貓兒,低聲咕噥道:
“一個一個,都不省心啊。”
“也還是那藏書守好些。”
“高深莫測,高深莫測……”
少女噗呲一聲,笑出聲來,眸光流轉,雙手擡起,把這白貓舉高,看着這貓兒茫然的模樣,笑道:
“分明便是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嘛……還嫩得很。”
“對不對?”
聲音微頓,卻又嘆息道:
“真羨慕啊……”
“算了,求不來蘊含雷勁的藏淵劍,換得藏書守護身,也足夠啦,你說對不對?”
“走,出去看看雪。”
少女推門而出,懷中抱着這隻白貓,小步走出,玉公子正巧進來這處園林,方纔進來,便看到穿着立領大袖披風繡花的少女和貓兒嬉戲的模樣,笑如銀鈴,宛如玉竹淑麗。
青年眸光火熱。
那邊少女似乎察覺到了青年注視,笑着衝他打着招呼,青年微笑俯身,腦海中卻似乎已將這單純的少女扔到了牀上,任意採擷。
嘴角微挑。
大局在我。
你是……我的。
PS:第一更……今天有點事情,第二更可能會比較晚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