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28日,傍晚。
俞點小姑娘又勤快的表示自己可以多值班一會兒,以讓程雲有時間去下廚。
晚餐是四菜一湯,三個葷菜一個素菜,加上一個皮蛋黃瓜湯。因爲程煙不回來吃飯,程雲便將老法爺和殷女俠都叫了下來,四個人一起吃。
俞點雖然驚異,但也什麼都沒說,只默默記住了這位沒有登記就住在202的老人。
晚餐過後,程雲便開始值班。
某位女俠吃得飽飽的,心滿意足的靠在沙發靠背上,露出鹹魚表情。
“站長。”她忽然出聲喊道。
“嗯?”程雲坐在櫃檯內玩着手機。
“你們這的人一天都吃幾頓飯啊?”
“一日三餐啊。”程雲頭也沒擡的答道。
“哦。”殷女俠有些呆呆的,“我們那的平民百姓一天只吃兩頓飯,而且只有稀粥,換了我們這些居無定所的人,一天有一頓飽餐都不錯了。”
“也有大魚大肉的時候吧?你們。”
“極少數時候。”女俠嘆了口氣,“吃得好的時候往死裡吃,餓的時候也往死裡餓。你說咱們同樣都是人,爲啥差別這麼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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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不一樣吧。”
“那你們爲啥就生在這麼好的時代呢?”
“這又不是我們決定的。”程雲說着,又問,“你們是個什麼時代啊?”
“流寇橫行,蝗蟲過境。地裡無糧,白骨遍野。官府腐敗,世道吃人。”殷女俠語氣中充滿了感慨,“若非如此,誰願意混江湖啊!”
“天災麼?”
“天災一部分,人禍一部分。”
“有打仗?”
“邊境小打吧,算不得打仗。”殷女俠揉了揉腦袋,“倒是國家內部挺亂的。記得以前有個席捲整個江湖的江湖組織,叫什麼盟,不自量力,鬧得沸沸揚揚。後來官府急眼了,派出鐵騎在大江南北四處圍剿,不少無辜的江湖人也因此掉命,我爹孃就是其中之一。”
“那倒確實挺亂的。”程雲對此不多作評價,“你那會兒多大?”
“很小。”殷女俠抿嘴說道,“我是被我爹孃曾經江湖上的兄弟帶大的,我叫他叔,後來他被仇家尋仇殺掉了。”
“我以爲你們那個世界的人擁有這麼強的武力,應該不怕官府呢。”程雲說道。
“異想天開。”殷女俠嗤之以鼻,“我還覺得你們這個世界有汽車人和霸天虎,官府應該也只有縮着腦袋做烏龜呢!”
“額……那些是假的。”
“啥?”
“沒什麼。”程雲搖了搖頭。
“據說皇宮內的錦衣帶刀侍衛放在江湖上,個個都不怵那些有名的高手,而他們每次出動都是一個隊一起。”殷女俠有些無奈,“你說他們要殺誰,誰擋得住?”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統治機構永遠建立在世界的基礎之上,水載着舟。這個世界的武力水平有多高,統治機構的水平就有多高。”
“不不不,我只是想說……”女俠癱軟在沙發上,“那些皇宮侍衛有門道,即使被人呼來喝去也不願在江湖上跑!真能吃飽喝足,誰願意刀口上舔血啊!”
“所以你是因爲爹孃死了,你叔也死了,才決定去走江湖?”程雲倒是來了興趣。
“差不多吧。”女俠有些感慨,“我除了一身武功就別無長處了,連走江湖都走不好,一頓飽一頓餓的。而像我這樣的人,若是不走江湖,就只有找個老實巴交的人嫁了,一天到晚丫鬟似的伺候着他,任他指使,由他消遣,這樣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聽到這裡,程雲沉默了下來。
他大學學的便是歷史,自然對曾經中國經歷過的那個時代有一些瞭解。
其實就算是人人稱讚嚮往的巨唐大明,所謂各朝各代的太平盛世,只要鐐銬未去,底層人們就始終處於被奴役的地位。而女性則是底層中的底層,甚至應該重新劃個階層,如果遇上戰火紛飛的時代,她們甚至人都不算!
在這一點上,他倒是挺佩服這位女俠的。
“你臉上那條疤又是怎麼回事?”程雲指着她臉上那道狹長的刀疤。
“當時年少不懂事,挑戰江湖上一位老前輩,被刀尖劃的。”殷女俠笑了笑,“那一刀差點把我腦袋劈開,還好我躲得快。”
“所以你輸了還是贏了?”程雲覺得自己閒着也是閒着,倒不如和這位女俠聊聊。
“贏了。”殷女俠聲音不知爲什麼有些低沉,“他年輕時聲名很盛,但那時已經老了。而我把他打成了重傷,然後施施然離去。聽說沒過多久,他就死了。”
“哦。”程雲也沉默下來。
現在這個時代,就連罪大惡極的犯人都不會輕易被判死刑,將槍決改爲注射還不夠,還一大羣人嚷嚷着廢除死刑。他是實在理解不了那種動輒生死的混亂世界的。
殷女俠這次沉默了很久,才擡頭看向他,眼睛眯起:“你可能不知道,那位老前輩其實和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甚至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然後我就幾乎殺了他。”
程雲愣了下。
女俠頓了頓才繼續開口:“殺了他之後,我找了一座廟子包紮修養,整整三天三夜顆米未進滴水未沾,也沒有閤眼睡覺。當時我就想啊,如果有一天我在江湖上混出了名堂,等我老得比不上年輕人了,弟子傳人又不爭氣的話,那也許也是我的歸宿。”
她呆呆的望着天花板:“所以我拼了命的搶虛空令箭,沒別的念頭,就想逃出來。”
程雲問道:“你殺他是爲了名嗎?”
“是!”女俠乾脆答道,“打敗一個江湖上曾經赫赫有名的老前輩是師出無名的江湖後輩證明自己本事最快的方式,可事實上就算那些老前輩年輕時身板再好,一旦過了青年,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又怎麼可能打得過年輕人?”
“墊腳石麼?”
“是吧。那一戰確實是我成名的起點,但其實對我的幫助也沒那麼大。那一戰過後,我沉寂了整整一年才重出江湖,那時候那一戰的名氣都消耗得差不多了。”
“你沉寂一年幹什麼?”
“擺攤賣過水果,當過酒樓跑堂的,當過給人送信的,我還差點跑去種地!”殷女俠想起那段時間就來氣,一巴掌拍在沙發上,“不是虧本就是被人拖欠工錢,氣死老子了!”
“我的意思是說,你爲什麼沉寂一年?之前不是很渴望名聲嗎,又爲什麼棄來之不易的名聲而不顧呢?”
“因爲我……打完之後發現我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那樣做。”殷女俠茫然的道,然後又看向程雲,“我只知道……大家都是這樣做的。”
“這不是你的錯。”程雲說出了自己現在應該說的,“這是那個時代、那個世界、那個險惡江湖的錯,你能提前醒悟過來,已經證明你超過絕大多數人了。”
說着他在前臺拿出一根棒棒糖,扔給殷女俠:“吃個糖吧,女俠。”
見殷女俠拿着棒棒糖茫然無措不知道如何吃的樣子,程雲又笑着抽出一根棒棒糖,向她示範了一下吃法,才又問:“那你今年多少歲了啊?”
“三……三十多吧。”
“多少?”程雲棒棒糖從嘴邊掉落。
“三十多啊。”殷女俠呆呆看着他,然後數着手指說道,“我記不清了,大概吧。春夏秋冬爲一年,你們這也是這樣吧?”
“你怎麼可能有三十多!你糊塗了吧?”程雲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你看起來……最多也就二十二三歲啊!”
“那你多少歲了?”殷女俠反問道。
“二十二。”
“這麼小啊!”殷女俠也很驚訝。
“等等。”程雲愣了愣,“你們那個世界一個人不生病的話能活多少年?”
“一百多年吧。”殷女俠說着,有點反應過來,“啥意思啊?你們這個世界不一樣?”
“……”程雲有些明白了。
古代人的自然壽命都能有一百多年,要是發展到現代,豈不是要接近兩百年?所以要麼是她們那個世界的人壽命更長,要麼就是她們星球的公轉週期更短。
兩人聊了挺長時間,程雲漸漸對她和她那個世界、那片江湖有了個瞭解。
直到聊無可聊,殷女俠依舊毫無睡意。
程雲倒了水給她潤潤嗓子,這次她倒是喝了,似乎已放下了警惕心。
天色已然黑暗下來,殷女俠坐在前臺的沙發上,透過玻璃窗呆呆看着門外面。
‘松石世界’的夜大多是暗沉的,死寂的,沒有人的目光能穿過那遙遠的黑暗。而江湖的夜則是血腥可怕的,充斥着死亡與殺戮,暗殺伏擊、尋仇滅門此起彼伏。
聽說九京的繁華能照亮夜晚,江邊的彩燈燭火徹夜不熄,但殷丹沒有見過。
哪怕是橫州府的夜,也死寂得可怕。一到晚上還敢漠視宵禁法令在街上行走的,不是提着刀要上門作亂的江湖人,就是成隊巡邏的官兵。
可那些傳聞哪比得上這裡啊!
殷丹目光有些茫然了。
一輛輛車的大燈與尾燈彷彿在公路上拉成一條條線,路燈將世界照得格外夢幻,霓虹大字招牌和路旁店裡的燈光交相輝映,行人沿着公路兩旁坦然行走着,宛如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