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人?
上半身是神,下半身是獸,上半身跟下半身和在一起纔是人。
所以人有神性,也有獸慾。
人要想成神先要禁慾,要想自由先要放棄思考。
但實際上,每一個人都是矛盾的集合體,既不會不去思考,也無法忘卻自身的慾望。
也恰恰是這樣,人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生靈。
我是一個凡人,還是最煩人的那種凡人,我平庸無奇,想着自己是人生的主角,其實處處都隨波逐流,偏偏又自以爲是。
我之所以突然剖析自己,是因爲我似乎還真的在某件事上犯了一個錯,而這個錯已經無法彌補。
而這個錯,還是關於趙英的。
趙英是什麼樣的女人?
在我的心目中是無賴,是我碰到最難纏的女人,這樣的女人爲了錢什麼都能做出來,爲了錢甚至可以利用自己的女兒。
我對這樣的女人有沒有好感?
從來沒有過,即便是她在我的面前說出那些話,跟我談論了什麼叫做窮人的愛情,可是我都沒有感覺到她可憐。
我腦海中的先入爲主讓我不認可這個女人說得每一句話,對她的任何舉動都抱着懷疑的態度冷眼旁觀。
在那一天,趙英跟雪筠姐妹見了面,小寶被交給了自己的媽媽,而與此同時,雪筠把保險單也交給了趙英。
夏瑤沒心沒肺的人這一次哭得厲害,非常的傷心,我當時沒有在現場,可是回家的時候夏瑤聽到了我的聲音在臥室裡衝了出來,梨花帶雨地撲進了我的懷中,嚎啕大哭。
我愣了半天,雖然是在雪筠的注目下,還是抱緊了夏瑤,低聲安慰。
而夏瑤翻來覆去說的都是姐姐把小寶送人了。
我沒有辦法,反覆強調那是還給了人家媽媽,但是夏瑤似乎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把我當成了可以傾訴的對象。
我看到雪筠無奈的眼神之中也有淚光,再看看這個家裡,沒有了小寶突然覺得好像冷清了許多,甚至我們之間的距離也拉開了不少。
孩子真的是一個家庭快樂的來源,即便她不是你親生的。
夏瑤哭得傷心,也沒有減弱的跡象,我也不能老抱着她,但她生雪筠的氣了,覺得雪筠是罪魁禍首。我能夠想象得到雪筠今天把小寶從家裡帶出去經歷的是怎樣的困難,夏瑤不理雪筠,不停地趴在我的身上哭,我毫無辦法,只看到雪筠的眼神越來越冷,感覺已經到了發火的邊緣的時候我只好連哄帶騙地把夏瑤弄回了臥室,當然是她的臥室。
我讓她躺在牀上,給她蓋了被,關了燈,聽着她在黑暗中抽泣。
猛然覺得,我們家裡本來就有一個小寶寶。
出去的時候雪筠在沙發上也抹了抹眼淚,對我說了幾句,無外乎是自我安慰的話,又過了幾天,這事兒也算是過去了,大家偶爾會想起小寶在的日子,會在同一時間內愣神,但誰也不再提了。
小寶出現在我們的生命中,就好像是上天給了我們一個禮物,她在這的十餘天讓我們彼此的聯繫更加緊密。
但她終究是走了,我以爲她跟趙英一樣已經消失在我們的生命中,不會再有任何消息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錯了。
這個消息還是從警察的口中傳給我的,從警察口中的消息傳出來的消息似乎並沒有太多的好事兒。
我還記得那是一個午後,我正在辦公室裡面喝着咖啡,距離趙英的老公火葬已經有半個月,這件事兒也算是告一段落。我的任務當然沒有結束,我當這個經理助理雖然是爲了趙英這件事兒來的,但最主要的還是爲了查公司的內奸。
的確趙英說內奸是一個女人的時候讓我嚇了一跳,傳統的公司中女中層並不多,不過長江公司還是有兩個女領導的,一個是公關部的王莎,一個是公衆事業部的趙莉,你不要問我公衆事業部到底是幹什麼的,其實我也不知道。
先按下這兩個女領導不提,再說趙英這件事兒帶來的餘波,公司的工程已經重新開工,而我也回到了經理助理的崗位上,不再需要韓涵頂崗。這個經理助理的職位還真的算是一個大忙人,我直到上崗才知道自己的權力其實很大,在經理不在的時候我可以負責協調一切事務,在公司的級別是經理級的,地位卻高出其他的經理幾分。
而我站在這座大廈裡,在自己的辦公室中端着咖啡,看着外面的芸芸衆生,居高臨下,恍惚間也會覺得自己是成功人士。
而就在我感慨自己年少有爲的時候,前臺打電話說有警察找我,要了解點情況。
我也沒有在意,想着是之前的遺留問題,請警察上來之後,他的第一句話就讓我打了一個哆嗦。
警察說,我們過來了解點受害人趙英的情況!
受害人!
這個詞本身就帶着一股死氣,這種寒冷讓我打了個冷戰,我顫聲說,她怎麼了?
警察說,你還不知道?哦。還是我們問你吧。你跟趙英是怎麼認識的?
我說,工作需要,所以認識了她。這個,還用我具體說說麼?
警察點了點頭,我把之前的因果統統說了一遍,再然後警察說,之後你們有聯繫麼?
我搖了搖頭,然後問道,她死了?真的麼?
警察點了點頭。
我說,被人殺死的?
警察說,我們還在瞭解情況。她被發現在一片田地中死亡,是喝農藥死的,沒有其他的跡象表明她受到了侵害,也沒有掙扎的痕跡。
我說,自殺?
警察說,我們初步的結論是這樣,可是我們瞭解的情況中她最近有一筆鉅款,所以不排除他殺的可能。
我說,那些錢……被別人搶走了?
警察說,沒有。錢都在她的公婆的手中,公婆說趙英一分錢都沒有留,都給他們了。
我說,那小寶呢?
警察哦了一聲說,你說她的孩子麼?也是公婆養着呢。你似乎對受害人很瞭解啊。
我說,這……還算是瞭解吧,那個孩子放在我家一段時間。
警察嗯了一聲他說,我過來就是想要了解一下,你覺得有什麼人會對趙英下手?
我搖了搖頭,然後說,如果跟錢沒有關係,那我就不知道了。
警察說,那我再覈實一下,你們給她的錢是四十萬吧,其中還有十五萬的保險。
我點了點頭,警察說,那就對了,錢一分都沒有少。
我嗯了一聲,警察站起來說,最近不要出門,我們有情況隨時聯繫你。
我急忙說,你能把她公婆的地址給我麼?
警察愣了一下說,你想幹什麼?
我說,不是,你別誤會,我就是去看看孩子。
警察哦了一聲,對我說,你跟那個孩子的感情還挺深啊。
我說,孩子太可憐了,我怕沒有人養她,必要的時候我打算承擔她的學費。
警察說,沒事兒吧,人家留下了一筆鉅款還有教育資金。那行,看你也不是壞人,我把地址給你吧。不過……你過去也不一定能看到人了。
我說,怎麼了?
警察說,趙英現在不知道是自殺還是他殺。我們上次去,老人家很害怕,怕有人衝着錢來的,一直都嘀咕要搬家的事兒。我們讓他們離開的時候跟我們彙報一下,不過看情況,他們是不太信任我們。不過他們也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他們一輩子都沒有出過遠門,每天都在外面曬太陽,而趙英死亡地點離家非常的遠,好像是特意死得很遠的……
我記下了地址,連說了幾個謝謝,警察一走立刻給雪筠打電話,她聽到這個消息飛奔到了單位樓下,我們兩個直接僱車去了鄉下。
地方很好找,就那麼幾戶人家,可是碰到的僅僅是一座空洞洞的房子。
老人家果然不見了。
我跟雪筠在四周問了問,都說老人家搬走了,具體去了什麼地方沒有人知道,是晚上偷偷搬家的。提起趙英,所有人都唉聲嘆氣,對於她的印象可跟我完全不同。都說趙英是一個仁義的孩子,重情重義,還說她肯定是自殺,因爲跟她男人的感情太好了,給孩子留好了後路之後就生無可戀,最終選擇了死亡。
說真的,我對於趙英到底是不是自殺心裡一點底沒有。
我希望她不是自殺,我這個想法很自私,非常的自私。因爲之前趙英跟我最後談話的時候,已經表達出了她的想法,而我居然沒有相信她,任由事態的發展。
所以,趙英如果真的是自殺,那麼我的罪過可也不小。
而雪筠站在鄉下的土地上,看着空蕩蕩的房子,哭得很傷心。
我過去摟住了她的肩膀,低聲安慰,說時間還很長,總有辦法找到小寶。
雪筠點了點頭,靠在我的懷裡,看着遠方。
夕陽拉長了我們兩個的影子,讓它們一直延續到了黑暗中,我看到四周繁星升起,看到日月變化,看到萬物輪迴。
可是我看不到自己。
我只看到無盡的大浪拍打着天地,每一個人都在大浪中隨波逐流,我看到所有人都在掙扎,都在試圖擺脫大浪的束縛。
可所有人都徒勞無功。
我看到了你,看到了她,看到了天地萬物,看到了銀河,看到了宇宙。
可我還是看不到我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冰冷黑暗,只有懷中這溫軟的軀體溫暖着我的世界,也給了我前行的勇氣。
第四卷 無言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