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有。”
龐倩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她完全沒料到顧銘夕會做這樣的回答,上學的時候,她幾乎時刻與他在一起,完全沒看出他對哪個女孩有心思呀。龐倩往顧銘夕那邊湊了一些,問:“是誰呀?”
顧銘夕看看她,突然反問:“那你呢,你有喜歡的男生嗎?”
“你先說是誰嘛!”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龐倩扭捏起來了,看看前排的同學,貌似沒人注意他們,她小小聲地對顧銘夕說:“我是挺喜歡一個男生的。”
顧銘夕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是誰?”
“你先說你喜歡誰。”
“你說了我就告訴你。”
“不許耍賴。其實你不是知道的麼……”龐倩湊到顧銘夕耳邊,攏着他的耳朵說,“謝益。”
謝益?
哦,謝益。
顧銘夕垂下了眼睛,盯着自己在桌上的兩隻腳使勁兒看。
他勾着腳趾夾起了一支筆,腦中一片空白。
謝益,果然是謝益。
龐倩對他說出了心裡的秘密,害羞得不行,她央求着顧銘夕:“你可別和人說啊,我就告訴了你一個。”
顧銘夕抿着嘴脣沉默不語。
龐倩可不會輕易放過他,又拽着他的袖子問:“你還沒和我說你喜歡誰呢。”
這個時候,顧銘夕從哪裡去想出一個人來“讓自己喜歡”,他張了張嘴,說:“是……我學畫畫的地方的一個女生,你不認識的。”
“啊?”龐倩很疑惑,“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啊。”
他口氣硬邦邦的:“你不認識她,我和你說幹嗎。”
“她哪個學校的呀?叫什麼名字,長得好看不?”龐倩託着下巴饒有興致地問着,“她知道你喜歡她嗎?你對她表白了嗎?”
“她……”顧銘夕想了想,轉頭看着龐倩,緩緩地說,“她個子不高,和你差不多,長得挺可愛的,表情很生動,笑起來特別好看。她不知道我喜歡她,我也沒打算表白,因爲她喜歡另一個男生。”
“啊……”龐倩覺得很遺憾,繼而又安慰起他來,“顧銘夕,沒事啦,你看我呀,謝益也不知道我喜歡他,我也沒打算表白呢,咱倆真是同病相憐。”
然後,她傻呵呵地笑了起來。
龐倩很相信顧銘夕的話,因爲顧銘夕從來不騙她。他說他喜歡一個一起學畫畫的女生,龐倩深信不疑。
她知道班裡有好幾個女生對顧銘夕有好感。因爲龐倩是顧銘夕的同桌兼好友,甚至有兩個女生來和她套過近乎,旁敲側擊地問問顧銘夕的事,他有沒有女朋友啊,他有什麼興趣愛好啊,他平時週末都幹些什麼啊,等等等等……
厲曉燕對龐倩說:“顧銘夕真的好帥哦,雖然他話不多,還要用腳做事,但我就是覺得他特帥,身上有一種出塵的氣質。”
龐倩傻傻地問:“什麼叫出塵啊?”
“出塵就是,就是……很超凡脫俗的意思,哎呀你這都不懂,就是說顧銘夕就像個仙人一樣。”厲曉燕一臉的嬌羞。
超凡脫俗的……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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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倩腦海裡浮現出關於顧銘夕的幾個畫面:騎着自行車摔得狗啃泥的顧銘夕;在雪地上滑跤的顧銘夕;右腳擡高拿東西時、單腿站立搖來晃去的顧銘夕;餓壞了的時候狼吞虎嚥的顧銘夕;看到“不可思議”小電影時嚇得結巴了的顧銘夕;憋尿憋得五官扭曲的顧銘夕,還有那深埋在記憶裡的,尿尿時滿臉通紅的顧銘夕……
呃……這不是出塵,這是齣戲。
龐倩和顧銘夕從小一起長大,快16年了,他們從未分開過。哪怕現在不再做鄰居,到了學校,他們依舊是親密的同桌。他們見證了彼此人生中的幾樣大事,甚至是顧銘夕的意外截肢,龐倩都是從頭到尾目睹。
在龐倩眼裡,顧銘夕的性別已經很模糊了。她有幾個同性好朋友,比如小學時的王婷婷,初中時的孫明芳,以及現在的鄭巧巧,她和她們都很聊得來,會湊在一起說些小女生的悄悄話,但是龐倩總覺得,最能分享她心中秘密的人,其實是顧銘夕。
龐倩會對着顧銘夕說班裡某個女生的壞話,從不用擔心他會轉頭說出去。她也會對他吐槽哪個老師衣服穿得太醜,也不用擔心他會去告密。她每次來例假,肚子不算多痛,但總是脹鼓鼓的不舒服,她都會大大方方地告訴顧銘夕,叫他別惹她。連着家裡爸爸媽媽吵架了,龐倩都會抓着顧銘夕樹洞,傷心難過的時候,就在他面前狠狠地哭一場。
龐倩對顧銘夕是那麼依賴,又是那麼放心。她承認,聽到顧銘夕說他有喜歡的女孩時,龐倩心裡是酸了一陣子的,但得知這個女孩不在一中,頂多就是每個週末和顧銘夕見一面,她又覺得很慶幸。
最後,因爲顧銘夕說,那個女孩喜歡的是其他男孩,龐倩又開始爲顧銘夕抱不平。
這麼好的顧銘夕!那誰誰誰居然不喜歡!實在太沒有眼光了!
總之,龐倩覺得顧銘夕是自己最好最好的朋友,他於她的意義非比尋常,只是,這意義從來都不關乎男女之情。
龐倩覺得,顧銘夕肯定也是和她一樣,絕對不可能會喜歡上她。
放學的時候,龐倩要去球館練球,顧銘夕與她道了別,一個人往車站走。
他在車站等了幾分鐘,來了一輛車,顧銘夕看着前門後門的人都已經貼在了門上,打消了擠上車的念頭。
又等了一會兒,沒有車來,顧銘夕決定像來時那樣,走半小時去坐回金材新苑的車。
半路又一次經過重機廠,顧銘夕心情很不好,垂着腦袋走得很慢,偶爾還會踢一腳路上的小石頭,全然不知身後已經跟上了兩個人。
走到一個僻靜處時,那兩人追了上來,一左一右地擋住了顧銘夕的路,其中一個小平頭說:“小同學,過年時得了不少壓歲錢吧,拿出來給哥買包煙抽抽。”
顧銘夕站在原地,擡頭看看他們,想要繞着他們走過去,卻被另一個黃毛擋住了:“小同學,把零花錢拿出來,哥不爲難你。”
顧銘夕說:“錢在我左邊褲兜裡,你們自己拿。”
平頭和黃毛早就注意到顧銘夕沒胳膊,所以哪怕他個子高,他們也不怕。平頭過來掏了顧銘夕的褲兜,他很配合,但是褲兜裡只有20塊錢,平頭不滿意了:“同學,看你穿的都是名牌,兜裡不會才這麼點吧。”
顧銘夕平靜地說:“真就這麼點。”
平頭已經去拽他的書包:“讓哥看看現在的小孩書包裡都有些啥,同學,說謊可不好。別怪哥把話說在前頭,只要沒錢,哥立馬放你走,要是給哥搜出哪怕是一毛錢,哼哼……”
書包被拽到了地上,顧銘夕二話不說,轉頭就跑。
平頭也不知怎麼想的,立刻就追了上去,重機廠附近自行車、電動車很多,路又窄,顧銘夕被一輛電動車擋了一下,平頭已經追來將他抓住了。
顧銘夕注視着他:“錢在包裡,全都給你們,你們放我走。”
他的視線坦蕩,絲毫不含恐懼,有的只是一種隱藏的鄙視和憤怒,平頭與他對視片刻,“啪”一下就拍在了他腦袋上,又重重地往他腿上踢了一腳。
“什麼意思啊?打發要飯的啊?”他抓着顧銘夕的後衣領,不顧他的掙扎將他拖到邊上一條小巷子裡,“現在的學生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顧銘夕大喊:“我錢全給你們,都在包裡!你們自己拿!書包我也不要了!你們放我走!”
“呵。”平頭冷笑一聲,一把把顧銘夕推倒在地上,他想要爬起來,平頭又一腳踢在他肚子上。
黃毛趕了過來,揹着顧銘夕的書包,一見這情形就有些怕:“打他幹嗎呀,不就是拿點錢用用,他就是個小孩兒。”
平頭惡狠狠地說:“老子就受不了這貨看老子的眼神。媽的自己是個殘廢,看老子還像看垃圾一樣。”
說罷,他又踢了一腳顧銘夕,顧銘夕只是弓着身子儘量保護自己,咬緊牙關不喊疼。
平頭停了下來,開始翻顧銘夕的書包,搜出了300塊錢,發現其他都是文具課本,他不感興趣,就全部倒了出來,踩了幾腳泄憤。
和黃毛一起經過顧銘夕身邊時,他突然發現了他的腳踝上,隱隱露出一根黃色的鏈子。
顧銘夕的鞋子已經掉了,褲腳也因爲掙扎而聳了起來,那條黃澄澄的鏈子一下子就叫平頭來了興趣:“媽的,金墜子藏在腳上,還真聰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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