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南陸北方不再像以往一樣空空蕩蕩,布蘭迪關於獸人北遷的提案被很好的執行着。
越來越多的獸人在鼓勵和獎勵下開始向北方遷移,一點點佈滿了他們曾經的誕生之地。
但要說哪裡最熱鬧最繁華,還是要數北陸的四個行省。
這裡每天都着無數的獸人來往,甚至城市的街上偶爾還能看見人類。
當年的血仇並沒有被完全遺忘,依舊存在於很多人的心中,比如那些破碎的家庭,比如在戰場上失去父親的孩子,比如那個永遠也等不到‘朋友’的姑娘。
這些感情是雙方相互的,就連那些從南陸遷移過來的獸人,也大部分不明白,爲什麼自己的丈夫,父親,哥哥,會莫名其妙的踏上北陸,走上戰場。
但時間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在它的沖刷下,這些感情被人們藏在了心底,不會消失,即便再深,也有着一席之地。
自從聯合王國和索蘭帝國開始與獸人開放交流,越來越多的獸人走進了人類社會,人類也同樣與獸人接觸的越來越深。
雖然這個過程中矛盾不少,但整體還是安穩的,雙方的資源互相交換流通,帶來的是雙方共同的進步。
可除了奇妙,時間同樣是種很殘酷的東西。
伊多瑞斯海城,這裡是聯合王國的重要海口城市,尤其在與獸人開放交流後,這裡的發展有增無減。
這一日傍晚,一艘海船收起了風帆,緩緩停在了東區第一港口。
昏黃的陽光下,一個虎人少女推着一輛輪椅上了岸,在輪椅上的人的指點下,二人朝着遠處的一個酒館走去。
推開酒館的木門,裡面的吵鬧聲一頓,隨即又恢復了原樣。
現在的伊多瑞斯獸人並不少見,甚至海神教會裡就有着獸人祭祀,那些豪爽的水手們只是多看了兩眼便沒再理會。
雖然有極個別的人投來了仇視的目光,但城防巡邏隊對於此類事件的處罰也很嚴重,所以衝動的鬧事並沒有發生。
“兩杯果酒,兩個房間。”虎人少女推過去兩枚金幣,聲音冷靜而沉穩。
酒保笑眯眯的收起了金幣,一邊接好了果酒,一邊領着二人上了二樓,順便還幫忙擡了下輪椅。
等到酒保離開,虎人少女檢查了下門外,然後坐到了輪椅旁邊。
輪椅上的人坐在窗前,透過澄澈的玻璃看着遠處微微起伏的海浪,他摘下兜帽和麪罩,露出了幹皺而恐怖臉龐。
他身上的舊傷很多,與費蘭特一戰更是讓他透支了不少生命,現在蒼老的不成樣子,如果有人說這是一具乾屍也毫不過分。
布蘭迪,這位獸人北陸總統帥時隔多年,再一次回到了伊多瑞斯,回到了他這一生真正開始的地方,而這間屋子,正是當年決明曾經居住過的。
“婭梵卡,不用擔心,這裡沒有人監視。”
嘶啞的聲音透着無比的虛弱,但布蘭迪的目光,卻一直盯着遠處的海面,一絲不苟。
“老師,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虎人少女婭梵卡說道。
“呵呵……有什麼萬一不萬一的,我現在就是一個快死的瞎子瘸子,他們還能把我怎麼樣?”
婭梵卡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老師,您要是真的不在乎,也就不會來這裡了。”
“……婭梵卡,有時候太聰明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是老師教的好。”
“哈哈哈……咳咳咳。”
布蘭迪喘着氣大笑起來,笑的直咳嗽,婭梵卡趕忙上去輕柔的拍着他的後背。
布蘭迪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搖着頭看着自己的這位學生,和普通的虎人相比,婭梵卡可以稱得上十分瘦弱,就算與人類比,她也和強壯沾不上一點邊。
但有一點是他十分看重的,那就是她很聰明。
布蘭迪擺了擺手,示意婭梵卡坐回去。
“當年我就是從這裡出發,坐船前往了南陸,那時候我才……好像二十多歲……”
婭梵卡靜靜的聽着,這些東西老師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了,但她依舊聽的很認真。
“……我當年的確是想要通過獸人的力量奪回霍諾里斯,但後來你都知道了,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於人類來說,我是個徹徹底底的惡魔,是背叛者,是披着人皮的獸人,無數的人類爲了那場戰爭將鮮血撒在了土地上,不知道多少家庭因此支離破碎。”
“對於獸人來說,我是個智者,但同樣是個劊子手,爲了自己的私慾將百萬獸人送上了戰場,他們的家人根本不知道爲什麼,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婭梵卡,到了現在,你覺得我後悔麼?”
“老師……不後悔。”婭梵卡抿了抿嘴。
“呵呵……我的確不後悔,但不代表我這輩子沒後悔過。”
“老師……”
布蘭迪擺了擺手,聲音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婭梵卡,索蘭帝國的索斯特很年輕,聯合王國的鄧恩威望很高,雖然他也快死了,但很長一段時間內,人類不會主動挑起戰爭。”
“可獸人這邊不一樣,我現在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十三族議會已經嚐到了甜頭,他們敢派人監視我,就說明他們沒有放棄。”
“我終究是個人類,我死後,將不會再有任何壓制力,沒有人可以壓的住十三族議會的野心。”
“婭梵卡,記住,我死後,一定要阻止他們繼續發動戰爭,你很聰明,我相信你可以做到,這是我……是我對你最後的交代了。”
說到這,布蘭迪的聲音突然更加虛弱起來,以至於有些喘不過氣。
“老師!”
婭梵卡趕忙上前繼續輕撫他的後背。
“答應我,婭梵卡。”
“……我答應您,老師。”
“很好,我也曾答應過某人,不會讓獸人白白送死,我沒有做到,所以只能靠你了,替我讓雙方少流一點血。”
“老師……”
“出去吧,讓我一個人待一會。”
婭梵卡點了點頭,走出了房間,但她卻沒有離開,而是一直守在了門外。
時間一點點過去,房間中沒有傳出一絲響聲,天色暗了下來,伊多瑞斯的夜晚也同樣的熱鬧,但在二樓,婭梵卡卻感到了老師身上深深寂寥。
海面上起了風,捲起了陣陣海浪,寒鴉號的甲板上,蝶兒親自緊握着船舵,死死的盯着遠處的海港。
“教宗陛下,速度太快了,馬上靠岸要減速了。”
可蝶兒沒有理會水手的呼喊,寒鴉號依舊在全速的前進着。
“布蘭迪!布蘭迪!你別死啊!”
……
房間內突然傳出了咳嗽聲,蹲在地上的婭梵卡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走了進去。
不知什麼時候,布蘭迪跌落下了輪椅,雙手扒在窗戶上,僅剩的一隻眼睛,緊緊的望着不遠處的海浪。
“老師!老師!”
婭梵卡想要扶起他,但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撼動布蘭迪的手臂。
“我能感覺到,她來了,她來了……”布蘭迪失神的呢喃着。
婭梵卡一愣,順着窗戶向外望去,只見一道巨浪升起,一艘海船順着浪花揚起了船頭。
二甲板上,蝶兒咬着牙,同樣看到了只露出一個頭的布蘭迪,多年不見,他早就像變了一個人,但蝶兒心中卻不由得想起了他在惡虎鯊號上的模樣。
房間中,布蘭迪笑了一下:“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當年那個冬天,沒有早一步出門喊住她……”
一根黑色的烏鴉羽毛從布蘭迪的袖口滑落,婭梵卡心神巨震,因爲她感覺到老師的手臂……鬆了。
……
在一個平常的清晨,一個消息傳遍了南北兩陸,獸人軍團總統帥布蘭迪,離世。
聯合王國執政殿,同樣衰老的鄧恩接到消息後嘆了口氣。
索蘭帝國王宮,年輕的索斯特站在大殿門口,替自己的父親向這位對手致以單純的敬意。
這位飽受爭議的人類註定會在歷史上留下如何也抹不去的痕跡。
但人類這邊絕不會有什麼美贊,獸人這邊早晚會因爲他人類的身份而淡化他的所作所爲。
獸人大軍並沒有奪回霍諾里斯,他這輩子也沒有實現他的願望,但他唯一的後悔,恐怕只留在了那個冬天,那個蝶兒離開的冬天。
地獄
拉娜皺着眉頭看着眼前的靈魂光團,似乎在思考爲什麼又進來一個。
旁邊的空間扭曲起來,長髮束後的決明走了進來。
“這就是您說的阿彌殼斷層?”拉娜問道。
“不是。”
“那怎麼處理?”
“你問他自己。”決明指了指靈魂光團。
拉娜狐疑的伸出手,然後驚奇的發現,這個靈魂竟處在半睡半醒之間。
突然,原本完整的靈魂沒有徵兆的破碎成了無數光點,這個靈魂……自殺了。
但光點並沒有消散,而是盡數飄在了拉娜的身前,每一粒細小的光點都化作了一顆種子。
決明沒有表情,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布蘭迪,只是朝着拉娜問道:
“這些能種多少?”
“如果太陽不會再撞進來的話,能種幾百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