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險些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連琴是自己的敵人,自己當然不能未戰先怯,自己會時刻充滿着鬥志。但是,未慮勝先慮敗這是他這種人的本能。
他必須要考慮種種可能,如果能趁着敵人尚未變得更強之前滅殺,那他不會錯過機會,否則那便是狂妄自大自尋死路了。
“我們不能不考慮失敗的後果,而那等於是在拿無數人的命在賭!”
劍主啞然失笑:“我從未下注,又何談去賭?他是個對手,能勝則勝,不能勝便敗。這場對決,與他人何干?”
好一句他人何干,林四已經徹底沒話說了。
他終於看出來了,劍主確實是個沒有多少善惡是非觀念的人,更沒有什麼以天下爲己任的胸懷抱負。
他就是個劍客,無比純粹的劍客……
非但玄羅大陸,即便雙聖宮的死活,恐怕他都不會太過在意。就像他明知自己是蒼羅大陸的人,卻完全沒有興起絲毫的敵意。
是啊,以他的實力,有多少人敢和他爲敵?以他的實力,又有多少人配讓他興起敵意?
他眼中,只有對手。他只看對方能不能當自己的對手,只看對方還有沒有更進一步,和自己交手的潛力。
無論自己,還是連琴,在他眼中都是一樣的,都是他見獵心喜的對手……
他不會因爲自己和雙聖宮有仇,就提前滅殺自己。所以,他也不會因爲那扭曲的計劃,就對連琴興起敵意。
除非,連琴的實力和天賦會讓他失望。那時候,興味索然的他,或許真會直接殺死對方。
連琴會讓他失望嗎?林四可以預料到,連琴一定會成爲劍主遇到過的最強對手。
對於這樣一個人,林四不知該用怎樣的心情去看待。
他當然不是自己人,但也不算什麼敵人,他遊離於所有的事物之外,只是專注着自己的修行和劍術。
他忽然搖頭失笑,也是,自己對劍主報這種過度的期望,本就不太現實。
他沒有野心勃勃的想要征服誰,自己就應該拍手慶幸了。
事實上,如果世間修行者都像劍主這樣,那或許天下才會真的太平吧?
連琴是自己的敵人,所以終歸還是需要自己來解決。劍主是自己的對手,所以自己和他將來遲早也還會有一戰。
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後,他心內的些許鬱結之氣頓時消散一空。
“你說得不錯,我明白了。修行本就各有各的道,不分高下優劣,只看能否說服自己,只看本心能否堅持……”
“哦?”劍主頗有興致的問道:“你看出了什麼?”
“你和連琴,其實算是一類人。而我,卻是另一類人。”
“爲何?如你所言,那連琴俗務纏身,豈會和我一類?”
“劍主難道未曾看破這一點麼?你拋棄世俗,只爲攀上修行之巔,爲的正是自己的本心。而連琴,他現在所做的那些事情,正是爲了他的理念,世俗情感根本無法左右他。你們其實,都在走自己的道。爲了那個道,你們可以拋開其他的一切。”
這一刻,林四忽然聯想到了劍宗宗主。
他發現,其實劍宗宗主,和劍主連琴也是一類人。
他要的,是守護蒼羅大陸。爲了這個目標,他同樣可以拋棄許許多多的東西,包括情感好惡。
劍主若有所思的問道:“那你呢?”
“我是個俗人,我無法拋棄世俗,我有許多在乎的人,在乎的事情。我無法超然物外,路邊的陌生人都能讓我駐足。然而,這何嘗不是我的道?道不分高下,堅持下去,或許將來我的成就會凌駕於你們之上,也未可知。”
劍主默然,似在思索他這番話。
過了許久,他才啞然失笑:“我本打算勸你拋棄俗務專注修行,現在看來,倒是我執着於表相了,哈!”
林四卻重新陷入到了深思之中,這一刻,他忽然回想起了當初尹漓和連山關於修行的那番談話。
劍主、連琴、劍宗宗主這些人的修行,表面看是積累力量,但其實他們在修行之中,就已經貫徹了自己的本心和自己的道路。
“修行,不光是修身,還是修心。那劍心,會否就是讓劍來表達自己的道呢?”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在思索着自己的劍又該表達什麼。
而一旁的劍主,卻已經是面露訝然之色,他眼前道路上的迷霧彷彿也被吹散了部分。
從這個後輩身上,自己竟然得到了有關境界上的感悟,這未免太過不可思議。
畢竟他能看得出,林四在外界的實力,只是天境而已。在境界上,他本不可能‘指點’得了自己。
他長嘆了一口氣:“我現在,越發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你將來會取得何種成就了。”
林四苦笑了一聲:“前輩太高看我了,這並非我一人所悟,還有另一位朋友的心得。”
“另一位朋友?”劍主訝道。
“不錯,那位朋友是女子,但她的天賦才情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林四已經想通了,尹漓的存在,將來毫無疑問會被劍主得知。
而到時候,以劍主這喜歡和天才高手戰鬥的性格,他們之間免不了也會有一戰。
現在尹漓的生死,自己也不確定。既然如此,自己還不如先向劍主透露她的存在。這樣如果她的處境不妙,那這可能反而會成爲劍主去救下她的理由呢。
反正對劍主而言,她做的那些事情都是無關緊要的,重要的只是她有沒有資格成爲自己的對手。
只要尹漓真能展現出讓劍主無法抗拒的天賦,讓他覺得自己應該救下她便可。
而紫衣女子,在修行上會讓人失望嗎?
果然,他的話音一落,劍主目光之中的神彩變得更加濃烈了。
“竟還有一位在你之上的女子?你沒有誇大其詞?”
“絕沒有!她五歲開始修行,六歲便已是轉境,十五歲入破境!十九歲入天境,現在剛滿二十一歲,應該已經是天境後期。她用的雖然不是劍,但我與之戰鬥,從未佔到過任何上風。”
他現在是使勁把尹漓誇得更厲害,而事實上,這番話本就是事實。
“世間竟有如此天才?”劍主這次是真的動容了。
“是啊,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她現在生死未卜,和我一樣,她很可能也陷在了玄羅大陸。”
劍主面色一窒,旋即搖頭失笑:“林四啊林四,你這是在想要我出手幫你救朋友啊!”
林四一臉無所謂的攤了攤手:“難道劍主忍心看着這樣一個將來很可能會超越自己的絕代天驕提前死去?”
換作旁人,這種請求自是顯得很可笑。但他知道,劍主一定會應下來。
他不在乎對手有多強,也不管那對手做過什麼,他只怕對手太弱,那樣會讓他覺得無趣。
“當然不會,這件事我應下了,她姓字名誰?”
“姓尹名漓。”
“我記下了,但你要記住,她若是沒有你所說的那般出色,那你今日之言,很可能會害死她。”
林四知道,他之所以救尹漓,不是爲了什麼情分,只是爲了對手。
被他鎖定的對手,其實算不上多麼幸運。如果讓他失望,那他很可能會直接殺死對方。這一點,就連自己也不會例外。
如果將來自己的潛力早早用盡,然後被他擊敗,那他很可能也會殺死自己。
當他的對手,其實也等於是爲自己加上了一張催命符。除非自己某一天成長到比他更強的地步,否則隨時都有被殺的可能。
“她不會讓任何人失望!”
“哈,那便好!”
……
其後的日子,兩人齊齊向着那白芒的深處不斷行進。
劍主無法像林四那樣將白芒變得親近,但他卻能強行將白芒推擠開來,之前那十丈空間,便是那樣形成的。
雖然他想要做到這一點同樣很艱難,否則他早出去了。
但這樣的手段,依舊讓林四也很是無言。要知道現在劍主其實根本就沒有了聖境的威能,他竟然能強行在這裡開闢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這着實讓林四無法想象。
而除此之外,他終歸是在這劍內住了二十多年,對於這裡,他要有經驗得多。
這一路,兩人的行進過程顯得很是順利。
每每都是林四提前讓那白芒變得柔和些許,然後劍主便快速破開一條通道。兩人聯手之下,行進的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
在向前開路的同時,兩人甚至還有閒心去聊天。
“你和這個世界的親和程度,着實高得不可思議。”
“再高應該也比不過你這位聖境高手啊。”
“不,難道你還未看出來麼?我走的不是他們那條路。”
“啊?”林四一愣,竟是沒能聽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劍主笑了笑:“不知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傳言,我晉入破境時,已經是三十三歲了。”
“沒錯,難道這是真的?”
“是真的,而我晉入天境時,已經是四十七歲了。”
“這,怎麼可能?”林四倒吸了一口涼氣。
劍主的天才程度,他恐怕是體會最深的那個人了。無論劍術,還是境界感悟,此人都是一等一的。
修行者之中,當然也存在大器晚成類型的天才,但一般而言,破境之前進境太慢,便說明這個人的根骨資質太差。
即便悟性再好,即便晉入了天境,之後的進境也不會太快。
而除此之外,一個人確實有潛力用盡的時候。修爲進境最快的時期,往往就是五十歲之前。
外界也有不少天境高手是四五十歲才進入的,可這速度放在劍主身上,就未免太慢了點。
那種天境修士,往往很難再得寸進。更別提之後還晉入聖境,乃至成爲最強聖境了。
劍主,他究竟是怎麼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