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嶸這番話，也只差沒有說出‘反觀我碧瀾帝國如何如何’了。
殿內衆臣都知道，他這話明着是在誇林四，實際卻是在爲碧瀾太后造勢。
同時，也是在逼迫殿內某些大臣以及上面那位皇帝。
此時那位皇帝會作何感受，又會有什麼反應？林四很好奇。
終於按捺不住雷霆震怒？這估計不太可能，這皇帝能坐穩十年沒有被太后廢黜另立一個，恐怕和他平日裡的‘表現’是分不開的吧？
既不會太過突出，又不會太過昏庸，同時還讓太后覺得他毫無威脅，能一直掌控在手心。
林四覺得換作自己是這位小皇帝，現在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只是沉默了。
繼續隱忍，也許要忍一輩子，也許將來會出現轉機也不一定。
說實話，此時林四最好奇的倒不是這小皇帝的反應，也不是那太后的心思，反而是丞相蘇繆的態度。
這個老丞相，據說是太后當政之後才提拔到丞相之位的。而他也已經在這個位置坐了十年，很顯然他即便不是這太后的親信心腹，也不會是她的‘敵人’。
否則，他這丞相早就被太后想辦法換掉了。
蘇繆他內心支持的，究竟是這太后，還是那小皇帝，亦或他兩邊都不支持也都不反對？林四不得而知，但他很清楚，蘇繆的態度其實恐怕纔是至關重要的。
雖然碧瀾太后能撤掉他，但那種事情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那麼做。
蘇繆是百官之首，在碧瀾朝野的根系恐怕也很深了。就像當初寒月政變時的月國丞相揚劼，他倒戈後，殿內羣臣瞬間就倒了一大片。
像蘇繆這種老臣，就算沒了丞相之位，他的影響力依舊不可忽視。他的門生故吏，他在貴族士人之中的威望，都是碧瀾太后和皇帝不得不考慮的。
然而打斷他這思緒，出乎他和殿內許多人意料的是，他們認爲不得不沉默的那個人，偏偏就沒有沉默。
“哈，朕記得，月洛寧本該是朕的妃子啊！若是她當初嫁到這裡，那現在月國可就不是這樣了呢！”
小皇帝的聲音依舊未能完全擺脫稚氣，以至於聽上去有些尖銳，尤其是在這氣氛凝重的時刻，更是顯得突兀至極。
這恐怕是碧瀾朝廷和月國朝廷之間，最爲忌諱的一個話題了，尤其是當着林四的面。
對於碧瀾而言，皇帝遭遇這種不明不白的退婚，顯然是有損顏面的。
而對於月國而言，他們現在的女王曾經險些成了別人的妃子，這同樣算不上一件面上有光的事情。
雙方無論誰主動提起這件事，似乎都有着對對方的羞辱意味。也許一個不好，林四就會因此拂袖而去，合作之事也會橫生枝節。
“皇兒還不住口！此事休得再提！”沉默了許久的碧瀾太后終於無法繼續保持淡然了，她的語氣之中蘊含着理所當然的薄怒之意，與世俗之中的嚴母訓斥頑劣兒子沒什麼兩樣。
“無妨！”林四擺手笑道：“此事當初是我做主的，當時因爲天印之亂，情勢危急，月國不能沒有我那王姐主持大局。而現在，月國更是不能缺少她。擅自破壞了這樁婚事，說起來，我倒是要向貴國國主說聲抱歉了。”
他這番話，讓原本凝重的殿內氣氛剎那間緩和了下來。
羣臣忽然鬆了一口氣，之前那所謂的男女之分話題似乎也因此而過去了。就連蘇繆也不禁對林四投來了欣慰和感激的目光，彷彿驚訝於他竟然如此通情達理。
“北王的氣度，果非常人能及！”太后的臉上重新浮起了笑容。
還不等林四說什麼，那位小皇帝又開口了：“月洛寧她當國王，當得還習慣嗎？”
這個問題問得莫名其妙，王位是何等重要和稀少的位置，如果有機會，恐怕沒幾個人不想坐上去。
即便某些國王偶爾會傷春悲秋般感嘆這個位置坐得並不舒服，失去了很多樂趣云云，但真要是讓他們退下來讓給別人，恐怕沒幾個會真正願意的。
能坐上這個位置，還有什麼習慣不習慣的？
然而林四還是笑着答道：“她應該是習慣的吧，雖然我覺得太過操勞繁忙了。”
這個小皇帝先前那句話，並沒有令他動怒，反而讓他心內漸漸興起了探究之心。他很好奇，這個皇帝究竟是真的年少衝動還一時失言，還是刻意賣傻的？
將來他很可能會真正走到臺前，而將來的碧瀾，無論爲敵爲友，都註定會是月國無法忽視的一個強大存在。
多瞭解一下這個小皇帝的心性才智以及行事作風，在他看來也是必要的事情。
至少現在，這個小皇帝已經讓他感到了意外。
他非但沒有避開女王月洛寧這個敏感話題，反而主動興致勃勃的追問起許多細節來。
“哦？她都忙些什麼，批閱奏章奏摺麼？”
“不錯。”
“你家王妃是她的助手？”
“正是。”
“她們兩人是如何共事的呢？如果她們之間起了爭執，你會幫誰？”
“哈，陛下這個問題，倒是難住我了。”
“大臣犯錯，她會動怒嗎？那些大臣怕她嗎？”
“怕倒也談不上，但尊敬還是有的。”
“她閒暇時，都會做些什麼呢？去外面遊玩過嗎？”
“她似乎沒有閒暇的時候。”
“那也太無趣了吧？國事雖然重要，但偶爾也需要放鬆嘛！”
“哈，那你呢？你平日裡又是如何放鬆的？”
“朕麼？哈哈，朕恐怕是碧瀾開國以來最幸運的一位皇帝了。”
“哦？此言何解？”
“朕不需戰戰兢兢操勞過度，擔心一時懈怠就會令碧瀾生亂。朕雖然也需過問國事，但因爲有母后幫朕分擔，卻也沒有失去其他樂趣，這是其他皇帝和國王羨慕不來的。”
這小皇帝的話，讓林四更加意外了。
當年慕哲平曾說過，除非碧瀾小皇帝對權勢毫無想法，根本不在乎什麼皇位權位，根本懶得和太后爭，否則碧瀾遲早會生亂。
碧瀾這十年來，內部都沒有出現什麼亂子。而這小皇帝也一直和太后以及其他大臣相處得較爲融洽，難道他真是閒雲野鶴般的性子？
這種人可以說他沒有抱負，沒有志氣，卻絕不能說他蠢笨。或許相對於其他爲了許多東西殫精竭慮鑽營不休的人而言，他反而是最爲聰明，看得最透，活得最輕鬆的那個。
林四笑着點了點頭：“確實，陛下能有如此豁達通透的心境，若是修者，恐怕成就不會次於那些名門大派的天才弟子！”
這碧瀾小皇帝並非修行者，聞言倒是頗爲意外，顯然這種話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
沒有幾個普通人對修行不存嚮往的，這一點即便是帝王也不例外。
這位小皇帝轉眼便滿是急切的喜色：“果真如此嗎？你可不要騙我啊！”
他似乎是真的對修行極爲在意，以至於都忘了稱朕了。
林四啞然失笑：“哈，在其他方面我不敢妄言，但修行之道，應該還是能看出一二的。修行之道，越到後面越重心境悟性，所重的無非是看破二字！偏偏世人雖然都能說出這二字，能真正做到的卻是寥寥無幾……”
他這番話，倒是讓殿內許多人不禁露出了深思之色。
小皇帝聽得眉飛色舞連連點頭，最後又忍不住長嘆了一聲：“唉，可惜，可惜天不幫朕，沒有給朕修行的根骨資質，否則朕恐怕真會因爲你這番話而專注修行，來日也效仿你們縱劍江湖了！我聽說，月洛寧都會修行呢，在這方面，我倒是被她比下去了。”
“你羨慕她，卻不知又有多少人羨慕陛下你呢？她雖有修行資質，卻無法更進一步，豈非正是因爲所思所想太多，無法看破的緣故？”
小皇帝不禁拍着龍座的扶手讚歎起來：“妙，哈哈，妙啊！早聽聞上陵三鬼在修行上皆是不世的天才，今日一見，真是名不虛傳，朕要是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哈哈，和陛下談話，我也覺得很妙！”
兩人這番對話進行得極快，一時間殿內羣臣的面色漸漸變得古怪起來，就連那位太后一時間也忘了打斷。
這位碧瀾小皇帝，聽上去倒是根本沒把林四和月洛寧當外人。尤其是月洛寧，在他口中彷彿就像是一個老熟人，現在問問她的近況一般。
他根本都不是修行者，竟然還大談特談什麼修行，而偏偏林四還有問必答，非常的‘配合’他。這讓許多大臣覺得很不可思議，甚至感到有些荒誕。
兩人這莫名其妙的對話足足進行了半刻鐘的時間，其間林四不時反問幾句他的情況，他同樣亦是有問必答。
一直到最後，他才一臉感慨道：“如果有機會，朕倒是真的很想見見月洛寧。”
“如果陛下願意，將來會有機會的。”
……
宴會最終還是以歡快融洽的氣氛收場，其後林四等人被安排在了皇宮之外的四方宮內住下。
而從第二天開始，包括那卓林蔭在內的月國朝臣便開始忙碌起來。月國和碧瀾之間的合作事宜，也正式交由雙方大臣開始談判了。
這場談判，主要內容也就是兩國學術修行商業軍事等各方面的交流合作，而這其中自然有着許多細則。要知道當年月洛寧可是擔心月國與碧瀾合作，會令月國的許多命脈被碧瀾主宰。
而現在月國自己終於強大了許多，某些擔心倒是可以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