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明白這一切之後，林四也不禁對月洛寧興起了一絲佩服之情。
稅賦改革當初被廢止的事情，他後來也聽說了，然而那時候他想不出什麼解決之道，他又無法化身萬千，散入月國各地去監視每一名官員。
後來稅賦改革重新推行，而且局面越來越好，他心內感到欣喜，卻也沒想過背後經歷了些什麼。
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明白這是月洛寧利用她的權術做到的。
她確實設立不了什麼監察部，那會讓所有大臣都反對，無論本土大臣還是外來大臣。但她卻變相將外來大臣……變成了她在稅賦改革這件事上的‘監察使’。
稅賦改革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月洛寧的手段雖然讓林四感到有些無法接受，但她追求的結果終歸還是好的。
於是此時的他，對月洛寧的不滿倒是減少了許多。
“她這樣利用兩派臣子互相爭鬥，來達成自己的目的，羣臣難道看不出來嗎？他們怎麼會心甘情願任由她利用？”
同樣想明白了這些的唐小芷忽然感到了一絲不解，沒錯，能做到朝廷重臣的人，又有幾個是愚鈍之輩？
被利用一次兩次就算了，那麼多次，他們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林四思索片刻後才笑道：“唐小芷同學啊，你也忘了一件事。”
涉及到這些朝中大事，唐小芷一時間也忘了和他吵鬧，只是快速問道：“忘了什麼？”
“你和我，我們兩人知道她是故意利用素姐爲幌子，去提拔那些外來大臣的，知道這是她刻意爲之。但是，其他人不知道啊！
在他們眼中，她是迫於無奈才提拔那些人的，因爲她提拔的外來大臣，甚至都不是和她一條心的，時常還和她對着幹。在羣臣眼中，她現在其實還是被素姐制衡和壓制的可憐月王呢。”
“她這也未免太……”
“太什麼？老謀深算？老奸巨猾？”
“噗呲……算是吧。”聽到林四這樣形容他的親姐姐，唐小芷也不禁感到一陣好笑。
“其實，就算大臣們醒悟過來，也已經晚了。局面已經成型，這時候，難道外來大臣會因爲醒悟了，就重新退回去，把位置讓回給本土大臣嗎？本土大臣會和他們握手言和嗎？
雙方早已結下了太多過節了，爲了利益，爲了身家性命，他們現在只能繼續鬥下去，自己退讓，對方就會步步緊逼，對方根本就不會放過自己，他們會痛打落水狗啊……”
當林四這番話說完之後，唐小芷久久沒有迴應，而林四也同樣陷入了深思之中。
沒有看清這一切之前，他們一無所覺。而現在通過重重推斷，抽絲剝繭，將‘真相’顯露出來之後，內心的感受已經是無比的複雜。
很早之前，月洛寧就教過林四爲君之道，最重要的就是要會用人，會駕馭臣子，而不是有什麼小聰明，或者什麼奇思妙想……
她教過他，要擅長所謂的平衡之道，善於讓臣子們互相制衡，最終達成自己的目的。
而現在，她用實實在在的‘事例’，在自己面前完完整整的演示了一遍。
最後，她明明是得到了好處的人，可如果不是小芷提醒，自己竟然還在將她當成可憐的‘受害者’，這究竟算是什麼？
他忽然在想，這些事，換作當年同樣城府極深的父王月山，能做到嗎？能像她現在這樣，明明在玩火，卻偏偏又顯得遊刃有餘嗎？
林四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肯定做不到，甚至連想都想不到。
他不知該如何評價月洛寧這些手段，似乎不太光彩，但他卻又說不出什麼來。於是此時的他，只感到內心一陣憋悶。
許久之後，唐小芷才低聲在他耳畔呢喃道：“那你今後……打算怎麼做？”
月洛寧的心機，讓她感到有些心內發寒。
她只能慶幸，她畢竟是林四的親姐。而且大家都是爲月國好，自己和林四也不會背叛月國，所以應該是和她利益一致的，不會成爲敵人。
“至少她利用了素姐這件事，不能就這麼過去了。”林四輕吁了一口氣，旋即柔聲道：“夜深了，睡吧，這些麻煩的事情，以後就不要去想了，我會處理好的。”
“嗯。”
……
出乎林四意料的是，第二天早朝之前，華素素就主動找到了他。還不等他提到周子川，她就主動提到了這件事。
“其實，周子川還沒死，他還在永秋殿。”
早朝前，天色其實還沒亮，此時唐小芷都還沉浸在夢鄉之中，而華素素卻彷彿等了很久，爲的就是告訴林四這件事。
“永秋殿？可我沒看到他啊。”
“我寢宮下方有間暗室，他被關在裡面，我經常會下去打他。”
“這……”林四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原來華素素後來雖然做了那麼多荒唐事，也還是沒有放棄折磨周子川嗎？
不過另一方面，她會主動告訴自己這個，倒是讓林四心內欣慰了許多。
“殺了他吧……”
他還沒問她打算怎麼做，她就主動給出了答覆，給得異常乾脆。
“真的？”林四險些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她就這麼容易割裂掉那種扭曲的快感？
他本以爲她可能會沉湎於折磨周子川的快感之中，這種詭異的事情已經持續了兩年，他甚至擔心她將這當成了一種習慣，變得無法擺脫。
“當然是真的啊，我早就厭倦了，就像個噩夢……這個人活着終歸讓人無法放心，還是死了的好。但說實話，我現在又很難親自下手，所以還是你來吧……”
林四認真注視着她的雙眼，發現她的神色很平靜，根本就不像是作僞。
“好！”他重重點了點頭。
“嗯，他死後……如果沒有必要的話，就不要對周家出手了。”
“我知道了。”林四輕輕拍了拍她漸漸變得顫抖的肩頭。
……
林四很快來到了王宮，此時早朝時間未到，許多大臣還等在宮門之外。
他遠遠看了一眼，最終決定先解決掉周子川。
他很快飛到了永秋殿內，輕鬆找到了那間地下暗室的位置，隨後他進入了那間除了一椅一籠之外，便只有散落的鞭子和藤條的暗室之中。
這裡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個刑房。地上有着早已乾涸的斑駁血跡，除此之外便是臭不可聞的渾濁氣息。
雖然暗室設置了通風之處，但畢竟周子川在這裡那麼久，吃喝拉撒都在裡面，更別提什麼洗澡……也不明白華素素當初是怎麼想的。
不過此時的林四，已經無暇過多感慨——因爲裡面的周子川不見了。
這個發現，讓林四的眼神變得冰冷下來。
他相信華素素沒有騙自己，她如果真想放走周子川，完全可以隱瞞不報，騙自己周子川早死了。
她甚至可以直接告訴自己她放掉周子川了，只要她能好好的，不再和那個人扯上關係，自己不會怪她。
她既然說周子川在這裡，那就說明他真的在這裡。至少，昨天自己帶走素姐之前，他應該還在這裡。
周子川修爲被廢，又飽受折磨，這樣一個人在這守衛森嚴的王宮，怎麼可能逃得掉？
林四飛快離開了永秋殿，直奔月洛寧的書房。
問題，應該又出在她的身上了！這王宮是月洛寧的地盤，發生在這裡的事情，根本就瞞不過她，自己昨天帶走素姐，她同樣也是知道的。
她想要做什麼？難道她故意放跑了周子川，她瘋了嗎？
當他見到月洛寧時，她正在前去早朝的路上。
“周子川在哪裡？”林四張開右臂擋住了她的去路，這件事他可不會敷衍了事。
“你擋住我的路，就是爲了問這個？”
“別告訴我，你把他放了。”
“我沒你們那麼糊塗，離開時竟然還不知收尾。這個人我一直就在防着，如果不是因爲華素素那個瘋女人，我早就殺了他。這種危險人物，一直留着遲早會釀出禍患。”月洛寧淡淡道。
林四愣了愣：“你的意思是……”
“他已經被我殺了，如果你要看他的屍身，我可以馬上命人刨出來給你。如果你想要一個活着的周子川，繼續用來給她折磨，我只能說你蠢到了極限。”
月洛寧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林四才明白自己誤會了他。
“沒有，我是來殺他的。嘿嘿，還是你細心……”他不禁撓了撓頭，心內也不得不感嘆，月洛寧行事果然是滴水不漏，時刻都不會鬆懈。
“現在是早朝時間，我沒時間聽你誇我，可以讓路了嗎？”
她這語氣，讓林四心內大感不忿。
雖然明白她將國事看得比什麼都重，可自己好歹也是她的親弟弟，她就不能溫和一點嗎？似乎惟有需要自己打仗或者做事時，她纔會好言好語。
其他時候，要麼是不耐煩的無視，要麼就是不留情面的斥責自己愚笨，她至於這樣嗎？就不能稍微有點正常情感嗎？
想到這裡，他故意將她打算撥開自己的素手一把抓了起來。
面對月洛寧因此而突然變得銳利冰寒的目光，林四心內先是一陣不安，旋即便是惱怒。
“你以爲，你做的事情，就那麼結束了嗎？”他扯了扯嘴角，笑容也變得冷了下來。
“你指的是什麼？”她面無表情的扯落了林四抓着自己手腕的大手。
“素姐！”林四幽幽觀察着她的眼神：“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在素姐這件事上，做了些什麼嗎？”
“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做？”她彷彿只是聽到了一句很平常的問話，就像你吃了嗎，你要去哪一樣，神色沒有絲毫的變化。
然而偏偏……她這句反問已經等同於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