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她這句話,扶搖臉上總算浮起了從前那慣常的苦笑。
“我真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呀,月王陛下臨行前確實對我有過一番囑託,但也只是正常君臣之間的談話,勉勵我要好好做事,不要出什麼紕漏。”
“好,那我問你,朝廷現在亂成這個樣子,已經十餘天了,你爲何一直無動於衷冷眼旁觀?”
“這個,我一直忙着籌備糧草冬衣輜重,安排民夫,哪裡有閒心去管朝廷那些勾心鬥角啊?”他無奈的攤了攤手,彷彿因爲她懷疑自己而感到很是委屈。
“是嗎?那我現在要你做一件事。”唐小芷冷冷一笑。
“何事?”
“把六位輔政大臣全部抓起來,把弦城所有正在被處置和下獄的人都提出來重新審判,再讓御林軍和城衛軍控制住弦城,避免一切亂象發生!”
此時此刻的唐小芷,臉上倒是破天荒的浮現了一縷嚴厲之色。
扶搖頓時臉現難色:“這……似乎有些不妥吧?”
“有何不妥?”唐小芷追問。
“六位輔政大臣,犯了什麼罪嗎?”
“他們肆意捉拿其他官員,根本不經審理,就直接定罪,這不合月律。”
“這個,陛下臨行前,似乎給了他們這臨機專斷權啊。”
“我記得,月洛寧自己以前都沒有這種權力,難道你不覺得這所謂的臨機專斷權已經太過了麼?”
“我相信他們會秉公辦事的,你不用太過擔心……”
“你的意思是,你不願捉他們,反而覺得他們是對的?”唐小芷幽幽道。
面對她的步步緊逼,扶搖的面色顯得越來越不自然。
“六位輔政大臣,本就不是我有權捉拿的,他們的官比我還大嘛!而那些案件,也不是我的職責範圍。更何況,我現在負責的事情和戰事有關,根本無暇分心。”
儘管扶搖說得好像很有道理,但哪裡能瞞得過唐小芷啊?
到了這一步,她已經徹底看出來了,扶搖就是月洛寧留在弦城穩定局勢的人。否則,他現在不應該是這種表現纔對。
只要局勢沒有超出月洛寧的承受極限,扶搖就會冷眼旁觀。而一旦突破了底線,他就會運用禁衛軍,御林軍和城衛軍,強行將亂象鎮壓下去。
到時候,他可不會再說什麼無權捉拿,不在職責範圍內了,反正月洛寧回來後,他只會有功不會有過。
現在事態還在月洛寧的底線範圍之內,甚至可能還沒有完全達到她想要的效果,所以扶搖當然不會阻止啊。
不但他不會阻止,他還會勸自己也不要阻止。
她眼底深處那一抹意味深長之色,扶搖又哪裡能看不出來?他只能暗暗苦嘆,唐小芷雖然性子有些軟弱,但卻太聰明瞭點。
既然她已經懷疑到了自己,那自己想瞞過她,本就不太可能辦得到。
“我知道這亂象,很可能是月洛寧故意促成的,對嗎?”
“我……不知道,這樣妄議陛下,不太好吧?”扶搖只能繼續苦笑,繼續搖頭。
唐小芷可以直呼月洛寧的大名,可以當着她的面說她,但扶搖卻無法那樣做。而內心深處,他也不得不爲唐小芷這推測感到驚訝,她竟然已經看穿了嗎?
“你對月洛寧可真是忠心啊,所以你們就可以這樣將我當成傻子耍嗎?什麼監國攝政,分明就是故意讓我扮一個什麼都不懂,什麼也管不了的可憐蟲不是嗎?”
眼見她臉上真的浮起了惱怒之色,似是動了真怒,扶搖也不禁暗暗着急起來。他和唐小芷認識很多年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姑娘生氣,而他着實不知該怎樣平息她的怒火。
“你想多了……”
“我對月洛寧很瞭解!”唐小芷冷聲打斷了他的話:“月洛寧行事向來滴水不漏,她不會故意留下這麼大一個漏洞,造成現在的亂局。除此之外,她這個人對戰事狂熱無比,她離開前,或許不會對別人有交代,但一定會告訴你一些旁人所不知的東西,以便應對這變局,免得後方生亂,影響前線戰事!”
“你的想象太離奇了……”扶搖不得不佩服她,自己已經快要被她逼得無話可說了。
“好,既然你們故意瞞着我,那我也不幹了!”
“啊?”
“我要離開弦城,我去找林四!”
“不要啊……”眼見她真的丟開面前的卷宗奏摺,就那麼氣呼呼的往門外闖去,扶搖也不由得急了。
他連忙擋在前方,伸手攔住了她。
“讓開!”唐小芷的眼眸中滿是冷意。
“唉,你現在一走,這月國可就羣龍無首了,你怎麼能就這樣丟開這一切呢?”
扶搖確實不敢讓唐小芷就這樣丟掉眼前的事情,唐小芷雖然鎮不住六位輔政大臣的亂象,但她的存在依舊是有着極大意義的。
沒有了她這個監國王妃,朝廷會變得更亂,而有些政務也會變得無人處置。
唐小芷看起來只是在使小性子,又或者只是故意嚇自己,但扶搖卻也無法保證她是否在玩真的。
“我在或不在,又有什麼分別呢?那些大臣我管不住,你們又什麼都瞞着我。讓開,再不讓開,我可要叫人了!”
“好好好,我錯了,還請王妃息怒,我這就一一道來……”
“哼,算你識相,還不快招!”
她果然只是故意嚇扶搖的,聽到扶搖服軟,便立即又回到了書桌之後。
“咳,你猜得沒錯,此事確實是陛下一手促成的。”
“就是爲了讓兩派大臣相鬥?”
“不錯。”
“她怎麼收場?”
“這個,我也不知,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一句話。”
“什麼?”
“如果萬一……他們要你下旨阻撓前線戰事的話,你可以答應他們。”
“你說什麼!”剛剛坐下的唐小芷猛然站起了身來,臉上已經是一片濃重的不可置信之色。
連戰事,都可以拿來當兒戲了嗎?她臉上除去震驚之外,便只有痛心了。
扶搖連忙擺手:“你別慌,這件事,陛下和我都早有準備,並不會真的影響到前線戰事。”
“你們究竟,想要做什麼啊……”她一臉失落的坐了回去,渾身都彷彿沒了力氣一般,她忽然感覺一切都變得好陌生。
時間和周遭的環境,真的能將人改變成這樣嗎?
曾經月洛寧,扶搖,揚昱,酈木這些人,她都很熟悉,都曾經一起共事過,都是她在北境封地時的‘自己人’。
然而現在,月洛寧的深沉心機讓她遍體生寒,扶搖似乎也變了,不像從前那般爽朗了。而揚昱酈木等人,同樣也早已不是當年和她一起共同面對許多困難的可靠倚仗了。
唯一沒變的那個人,似乎只有她自己。儘管成了王妃,成了母親,但她依然保持着當年的那顆心,彷彿永遠都長不大,也變不成熟……
她知道自己指望不上扶搖了,因爲他是站在月洛寧那邊的,如果自己要阻止這一切,他甚至會成爲自己的‘敵人’。
雖然,他不太可能會真的殺自己。
而在扶搖離去之時,她也已經明白了他那句話的用意。畢竟,她一直都是個聰明無比的姑娘。
故意讓那些人將手伸到戰事上,這樣月洛寧回來後,才方便定罪啊!
插手阻撓前線戰事,等同於叛國謀逆!這和臣子間的爭鬥完全不同,到時候,月洛寧要強行用武力鎮殺他們,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她不但故意引動兩派大臣互相爭鬥,還要將他們帶入深淵之中。
她究竟想要什麼?把手底下的大臣全都殺得差不多,然後提拔無根基的新人,徹底將朝廷變成她自己一個人說了算嗎?
只是,那些臣子會那麼糊塗嗎?他們應該也知道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千萬不能碰吧?
打壓一下政敵,倒還在接受範圍內,尤其這是月洛寧自己留下的紕漏。可叛國謀逆,那是毋庸置疑的死罪,甚至要誅滅九族啊!他們膽子再大,應該也不敢吧?
他們就算敢,自己也不會答應的!
這件事,自己不會配合月洛寧和扶搖!
她暗暗握了握拳頭,月洛寧的計劃再好,自己也有自己的堅持,自己這個監國王妃,可不是真的一無是處!
而就在這天夜間,她見到了華素素。
這段時間她忙於政事,已經住在了宮中,好幾天沒見這位好姐妹了。此時見到她來宮內看望自己,唐小芷原本低落的心頓時又得到了溫暖。
“素姐,你終於捨得來看我了呀,嗚嗚嗚……”她一臉驚喜的撲到她面前緊緊保住華素素撒起嬌來。
這或許,算是她這段時間,唯一徹底放鬆的一刻了。
“才幾天沒見,就這麼想我了呀?”華素素一臉笑吟吟的打趣道。
“哼,你都不知道我這些天是怎麼過來的。”
“你這段時間很累嗎?發生什麼了?”華素素語帶關切地問道。
“唉……我還好啦。”她本想向她訴訴苦,但臨到開口那一刻,卻又改了口。
自己的煩惱,還是不要分給別人了。更何況素姐好不容易變回正常,自己又怎麼忍心讓她重新陷入那些陰謀詭計之中?
“如果需要我幫忙的話,儘管說。我畢竟也在宮內住了這麼多年,政務什麼的也懂一點。”
雖然華素素只是隨口說起這句話,但唐小芷卻呆了呆。
“呃,我可不是來要什麼權勢的,你可別多想啊。”華素素連忙補充道。
“我沒有啦……”唐小芷忽然感到了一絲不安:“對了,小慕河還好嗎?”
“他還好呀,可愛的不得了呢!”華素素笑眯眯道。
“噢……”
唐小芷失神地點了點頭,隨後,她的身體便再也無法動彈,而她的眼內也涌起了濃重的失望和悲哀。
“對不起……小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