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方面倒是無需太過擔憂,羅侯將軍之前的改革,足以讓大軍漸漸歸心於陛下。除此之外,兵符制已經開始推行,這算是林四自己作繭自縛。
至於朝廷,之前的監察部已經讓他失去了羣臣之心,陛下又已經完成了集權,紫星大戰結束之前,陛下完全可以將朝廷徹底變成自己的。”
面對月洛寧的問題,周子川侃侃而談,這是他最能體現自己價值的地方。
如果這次機會都把握不住,那他可以肯定,月洛寧不會留着自己這個‘無用之人’。這個女人太狠了,她留着自己並非信任自己,只是因爲覺得可能用得上自己。
如果自己不好好表現,她會毫不猶豫的將自己也打入地獄。
雖然有些事情周子川只是剛剛得知,但他卻彷彿已經思考過無數遍一樣,張口便給出了自己的見解。
他很清楚,或許月洛寧之前沒走出對付林四的那一步,但其實她早已提前做出了類似的準備,她早已設想過月國沒有林四的那天了。
這纔是月洛寧最大的優勢,林四雖然不信任月洛寧了,但他卻沒有想過要將月洛寧當成敵人去對付。
在他看來,取代月洛寧只是一句話的事情,而爲了以後的姐弟之情能復原,這個過程他註定會做得儘量和緩。
他根本沒有什麼準備,更沒有太多的覺悟,他只是做出了一個在他自己看來較爲簡單的決定而已。
他沒有爲此設計什麼複雜計劃,更沒有佈置什麼陽謀陰謀。
然而另一邊,月洛寧卻是將這當成了一場戰爭在看待,甚至已經爲此‘備戰’很久了。有心算無心,縱然林四更強,但這一戰的結果卻已經變得很難料。
先是監察部,後是弦城政變,導致現在弦城朝中根本就沒有林四的人了,有的只是月洛寧的人。而提議兵符制以及推行羅侯那一套改革,讓軍隊對月洛寧歸心的人,恰恰是林四自己。
無論監察部還是兵符制,林四提出時,都是爲了給月洛寧撐腰,爲月洛寧鋪路。
他哪裡能想到,當月洛寧想要對付他時,這一切瞬間就變成了他的重大失誤?他是很聰明,但終歸只是劍客,而不是政客。
周子川甚至懷疑,這一切是不是月洛寧自己刻意促成的。
故意不斷示弱,營造出自己這個女王很可憐很無奈的景象,讓林四不斷加大對她的支持力度……
“但是民心,卻無法扭轉。”月洛寧不禁搖了搖頭,周子川所說的這些,她早就想過無數遍了,根本不需要他來提醒。
真正難以解決的,是最後幾個難題。
林四在月國民間的威望,是從聖山之戰時開始建立的,一直到現在,早已變得無法撼動。
他的個人實力,給了積弱已久的月國人以信心。上陵三鬼每斬殺一位來犯的天境高手,都會讓從未出過天境高手的月國人感到揚眉吐氣,這種自豪感,是其他人給不了的。
他帶領月國大軍打退南齊紫星大軍,拯救了月國。他東征西討,即便面對強大的神炎帝國依舊是戰無不勝。這種無敵的形象,讓月國百姓覺得無比的可靠,彷彿只要有他,他們就不需要擔心國破家亡。
而這,同樣是歷代月國君王無法做到的。即便真川王,也只能做到短暫壓制周邊幾個鄰國,和大陸中部的那些豪強相比,根本無法同日而語。
監察部雖然讓他失去了羣臣的心,但不留情面鐵腕整治貪腐,卻也讓他贏得了更多百姓的心。
他的親民形象,甚至包括他當年身世揭開之前在市井民間的經歷,他和自己妻子的不離不棄,都在無形中得到了許多民間百姓發自內心的認可。
他們覺得,他是屬於他們的王子,他們的自己人。雖然離他們很遙遠,但又莫名的很親近,雖然很強,但卻不會讓他們有一點畏懼害怕之感。
在月國,他已經成爲了某種特殊象徵。
對付他,就像是對付整個月國。一旦月洛寧對他動手,迎來的恐怕將會是民間鋪天蓋地的反對乃至反抗,哪怕她纔是國王。
這種不可思議的威望,該怎麼扭轉?
“可否借刀殺人?只要我們給出機會,我想很多人會搶着去殺他的。”周子川本能地想到了勾結外敵。
沒錯,林四的是敵人很多的,想要他死的人,在這蒼羅大陸數不勝數。完全可以設局,讓天外天三派和神炎碧瀾的天境乃至聖境高手來了結他嘛!
那樣做的話,只要手腳乾淨點,月洛寧還可以置身事外。
最後林四死了,月國百姓仇恨的也不是月洛寧,而是外面那些敵人。她甚至可以利用那仇恨,讓月國上下同仇敵愾共抗外敵。
當年天印之亂,不就是周子川利用外敵來對付林四麼?類似的事情,他也算是駕輕就熟了。
月洛寧的眼神忽然冷了下來:“我想……你弄錯了一件事。”
她這態度突然變化,讓周子川心內一顫,他發現自己可能說錯話了。
“還請陛下訓示!”他連忙再次跪了下去,一臉的惶恐和誠懇混雜之色。
“此事根本辦不到,劍宗之主對林四的看重是無與倫比的,有他在,無人能傷林四。莫非你要告訴我,連同劍宗之主一起對付?”
“罪民不敢……”周子川終於明白,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
“我不是涼月,勾結外敵損害月國那種事情,他會做,我卻不會。一旦對付了劍宗之主,那些外敵將來怎麼應付?你覺得,他們解決掉林四和劍宗之主後,會留着我和我的月國?”
她漠然俯視着匍匐在地的周子川,眼內已經重新涌起了殺意。
果然,這個人雖然有用,但如果用得不好,也會傷到自己。就像一條毒蛇,隨時可能會咬到自己的手。
“罪民該死,罪民該死……罪民鼠目寸光,根本未曾想到那麼遠,罪民不敢害陛下啊……罪民忠誠之心可鑑日月啊!”周子川不斷以額碰地悲呼出聲,轉瞬間就已經是血跡斑斑。
或許是在華素素面前做過太多次,這個姿態他已經熟練無比了。他很清楚,自己已經再次來到了生死攸關的邊緣。
而和之前的月真寒月涼月以及華素素等人不同,在月洛寧面前,他根本耍不了任何花樣,除了請罪求她寬恕之外,他不敢再用更多花言巧語來掩飾。
因爲那樣做,根本就瞞不過她,只會堅定她的殺心。
“而且,你還忘了最重要一件事。我記得我說過,林四是我的親弟弟,我不會把劍對準他。我今天來這裡,似乎並沒有哪句話提到過——我打算殺死他。”
周子川愣住了,他沒想到,像月洛寧這種能夠做出火燒天河,利用政變害死大批功臣的狠人,到了這個地步竟然還會想着留林四一命。
他原本以爲帝王之家,根本不會存在什麼骨肉親情,月山不就弒兄了麼?‘青出於藍’的月洛寧,又怎麼可能會心慈手軟?
“那您……只是打算擊敗他,逼走他?”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呆滯了。
他忽然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林四在月洛寧心目中的分量。以月洛寧的心性,換作其他任何一個人,或許她都不會‘心軟’吧?
“你以爲呢?你以爲我會像你一樣無比的想要殺死他?你並沒有給我任何幫助,反而想要利用我?看來,已經沒有留着你的必要了。”
是啊,周子川能猜到她許多舉動的背後用意又有什麼用呢?那些事情她做都做過了,之所以留下他,並不是要聽一個‘識貨之人’來奉承誇讚自己。
她要的,是能讓自己眼前一亮的新東西,是自己想不到的地方。就像羅侯推行的那套軍中改革,就像火燒天河的戰術,那纔是她真正看重的地方。
而周子川,目前還沒有給她這些新東西,於是她終於失去了耐心。
說完這句話,她徑直轉過了身,便要離開這僅有兩人的地牢深處。
周子川眼內顯出了近乎瘋狂的絕望之色,之前他還和月洛寧相談甚歡,然而月洛寧的心着實令他也無法揣度,以至於下一刻,她就宣判了他的死。
這讓他無法接受,更無法認命。
www• тт κan• ¢ O 眼見她馬上就要消失在這裡,而下次自己再見到的人,不用猜也是來處死自己的暗衛,他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惶恐和不甘。
“等一等……我有話要說!”
他用手奮力拍打着牢籠,然而唯一能聽到後方聲響的月洛寧根本就沒有停下腳步。
“如果你只是想要逼走他,我有辦法能辦到!”情急之下,他不顧一切的嘶聲大叫起來。
月洛寧的腳步終於停下,而這時候,她已經離開那牢籠十丈有餘。
她沒有回頭,只是對着前方空無一人的幽長甬道淡淡道:“講。”
“我能讓月國百姓討厭和排斥林四,我能讓他失去民心!而一旦做到這一點,再加上你的態度,以林四的心性,他很可能會心灰意冷,覺得月國不再需要他了,就像當年龍燕人寒了他的心一樣!如此,便直接達到了逼走他的目的。”
周子川終於拋出了一條讓月洛寧無法拒絕的‘新東西’。
她轉過了身,深深看着那跪在地上,緊緊抓着欄杆的男子,似乎在分辨他這番話的真僞。
這件事當然很難辦到,林四之前在月國百姓心目中紮下的根基實在太深了。而除此之外,像他這樣一個行事在乎道義的人,根本就沒有多少可以指摘的地方。
他不貪也不腐,沒有欺男霸女也沒有欺壓百姓,他也沒有什麼龐大的家族親朋羣體,無法利用那些人來給他扯後腿。
想要抹黑他,談何容易?
“這個世上沒有完人,而道義往往是難以兩全的。滿足了一方,便很可能會讓另一方失望……抹黑一個人,要比塑造一個人容易得多。”
當週子川說完這句話之後,月洛寧的眼睛徹底亮了。